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进了船里。她所在的船在湖上漂了一晚,漂到了烟雨湖对岸的紫微山脚去。湖水将船推上浅滩,船又从浅滩上顺势滑下来。岳知否坐起身,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坐在被湖水推得飘摇不定的船上,她看向烟雨湖。茫茫的湖面上跳跃着金色的阳光,湖的那头,京畿的轮廓还仿佛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

她忽然意识到少了什么,她站起身,回头去看,金色的滩涂接着嫩绿的林子,渺渺茫茫的一大片,一个人都没有。

昨天的梦境忽然浮现了出来,接着是她半醒半睡间所听到的一切。她在给白维扬挡了一箭之后,白维扬带着她逃了。他谎称他们是被仇家追杀,找了一个大夫替她把肩上的水中湄取出来。在箭被取出来不久,上京卫赶到,白维扬再一次带着她逃了出来。他们一路南下,到了烟雨湖边。

然后呢?

白维扬把她放在了湖边的船上,砍断了绳子。然后呢?

船上连白维扬的痕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在船上随着水流漂到了烟雨湖的那头,白维扬并不在她身边。

刚醒来的她一时之间并没有意识到这后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感觉到一种失落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明明自己好好地就在这里,她却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不是完整的自己,是残缺的。由于右肩上伤口未曾痊愈,她只剩左手能动,本来就失魂落魄的她,跌跌撞撞地从船上爬下来。她站在浅滩上,湖水扑腾着在她脚边跳跃,她看着这浩渺的湖,辽阔的天,只觉得这世间空荡得太不像话。

她忽然跑上湖岸,她在岸上艰难地跑着,然而目力能及之处,所见的都只是这林子里千篇一律的嫩绿颜色。京畿的冬天又冷又长,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寒冬去,等到湖水解了冻,树木抽了芽,白维扬却不见了。

她竭力去回想昨天他和自己说的话,企图从中找到关于他去向的线索。思来想去,想到的却只有最后他在自己耳边说的一句话。他说,千万不要为他报仇。

她停了步,愣在原地,而后转身又趔趔趄趄地往烟雨湖跑去。浮光跃金的湖面上,这时候竟有东西在漂浮,黑乎乎的一块从湖面上支棱起来,好像是一个人脊背的形状。

她失控了一般朝湖中心跑去,冰凉的湖水淹过了她的脚踝,淹过了她的膝盖,她仍往前跑。直到湖水漫过了腰,她才停下来。她看清楚了,湖中间那个黑色的东西,不过是一件旧衣服,流水把衣服充得鼓胀起来,成了人的形状。她怔怔地立在那里看着,看着湖中间的衣服轻飘飘地随着水流,越漂越远。

她知道白维扬是个什么性子,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逃跑。

他不在身边,只有两种可能,他或者死了,或者落入了上京卫的手中。

这两种结果,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在湖水里照见了自己憔悴的面容,湖面上跳跃的阳光慢慢地幻出了他的影像,白维扬的倒影就在她的旁边,他笑着说:“还站着?你这人,连水冷都不晓得么?”

她蓦地回过头去,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她再回头去看湖面,连水上的幻影也被撞碎了。

独自一人站在湖水中,她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以来都低估了白维扬在她心里的分量。

京畿漫长的寒冬走了,天空中久久不散的阴霾散了,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唯她一人立在湖中,无声痛哭。

她从湖里走上岸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得宛若行尸。她腰以下都湿透了,从湖里上来,水便滴了一路。山里风大,渐渐地她半截身子都冷得快没知觉了,她也没管,只顾一直往前走。

他总说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但她其实都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了。一字一句如今都在她的脑海中回放着。她仿佛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抚慰道:“相信我,会没事的。”一想起他在耳边说话的时候那神情模样,眼里的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淌下。哭着哭着她又笑起来,是啊,相信他,他是白维扬,是那个让大权在握的韩退思嫉恨了十几年的白维扬。他自然有着化险为夷的能力,韩退思的围剿,魏王的局,他们不是都这样熬过来了吗——想到这里,脑海中便又闪过和他并肩作战时的片段,心里仿佛有千百只手在抓挠、撕扯,她走不动了,她靠在一旁的一棵树上,失神地望着前方。

前面是一大片荒原,到了这个时候,荒原上的草都抽芽了,整片原野上都铺上了一层鲜嫩的绿色。在这荒原上,却有几个土堆,这些土堆看起来像是新坟,大概是建这些坟的时候,前一年留下的草根草籽随着表层的土被埋到了土堆下面去,它们上面并没有长出草来,远看去,这几个褐色的土堆显得尤其突兀。

岳知否不知怎的,就往这些土堆的方向去了。这些坟建的很仓促,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只是一个土堆前面插了一个木牌,有些上面甚至连字都没有。岳知否眼睛哭得肿了,站在旁边,只能隐约看到字形。木牌上的字迹无比熟悉,似乎是见过的——是在将军府的时候见过的。

她想起来了,那是在白维扬的本子上见过的。那是白维扬的字!她揉了揉眼睛,蹲了下去,最前面一个坟堆前面的木牌上写着“挚友关雄飞之墓”,一旁是行小字,“友白维扬泣立”。岳知否伸手慢慢抚上木牌,乘船从烟雨湖逃离京畿的那几个靖安司密探,原来没有沉入湖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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