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退思慢吞吞地推开了门,他还穿着一身黑色卷红边的礼服,他托着烛台,缓缓地走到了屋子中间的箱子前。他放下烛台,慢慢地笑了几声,低着头,望着其中一口箱子,说道:“老朋友,真希望你如今还好好地活着。”
岳知否躲在房梁上,没有作声,看着韩退思将地上的一口箱子打开,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件白色衣服。他立在原地,望着那件衣服,面无表情,愣了好一阵子,箱子里的干花味道很快扩散,整间屋子里都是那种陈旧而刺鼻的香味。他忽然大笑起来,拿起那件衣服,看着它,道:“我真希望你现在还活着,希望你能活着看到这一切,看到器重你的先皇急病驾崩,看到白玄那个老不死的被押往西疆,看到你们的靖安司被我杀得一个不剩!”
韩退思向来是个沉着冷静之人,平时的他,总是沉稳而优雅的,岳知否躲在梁上,看着他对着一件发黄的衣服,大嚷大叫,又哭又笑。岳知否看着那件陈旧的白衣,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一个故人的身影。漫不经心的态度,似笑非笑的神情,半真半假的言辞,看他像是醉着,又似醒着,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白维扬。
丞相白玄的第四个儿子,丞相下江南的时候留下的fēng_liú债。白维扬被带回京畿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岁。小的时候因为一件事情,他被先皇视为未来的国家栋梁,被当时素有神童之誉的韩退思视为眼中钉。五年之前的中秋,白维扬深夜在京畿城郊的烟雨湖泛舟赏月,自此踪迹全无,一去五年,音梗信杳。
在他走的五年间,先皇急病驾崩,继位的新皇帝很快就在韩退思的帮助下借故把两朝元老白玄发配边疆,丞相府靖安司被韩退思手下的上京卫围剿。
韩退思安静了下来,看着面前那件发黄的衣服,忽然抽出佩剑,一下一下将衣服捅得破碎。“为什么你不能等到现在,看着我一点一点将你拥有的所有都毁掉!为什么!为什么——”
那件衣服已经成了碎布,他又拿起箱子里的一个琉璃镇纸,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镇纸顿时摔得粉碎。接着是箱子里的一株近四尺高的红珊瑚,同样地一摔,无价珍宝化作齑粉。接着是一卷《乾坤泻玉》,他咬着牙撕扯着画卷,画卷上浮动的红霞,连绵的群山,一寸一寸地断开……这个消失了整整五年的人留下的所有珍宝,很快就统统毁在韩退思的手中。
岳知否知道韩退思和白维扬有恩怨,但从来不知道韩退思恨白维扬到了这么一个程度。毕竟,白维扬她见过,后来的他,不过是个只会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纨绔,远不值得大权在握的韩退思如此憎恨。
岳知否看着一地的狼藉,忽然间,发现了碎片之中,似乎有几个小小的纸卷。
韩退思显然也发现了地上这些纸卷。他拿起一个,打开,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斗不过我”。这个纸卷出现在琉璃镇纸碎片的旁边,似乎是藏在镇纸里面的,韩退思将镇纸摔碎,纸卷就掉了出来。再看,红珊瑚碎片的旁边也有一个纸卷;《乾坤泻玉》的残卷里,也藏着纸条……刚才被韩退思摔碎的每一件珍贵藏品里面竟然都收着这样的一张纸,似乎是它们的原主人早就藏在里面的。
把这些纸条上的字连起来,竟然是一句话。
“斗不过我,就只好拿我珍爱的物品出气。你的本事,不过尔尔。”
白维扬那慵懒随意满不在乎的神情忽然就清晰了起来。五年之前,他已经失去音讯,这些纸条,是他早就藏在里面的。韩退思会击垮相府,会拿他的东西出气,这一切,似乎早就在预料之中。
他这么一招,害的韩退思之前的一切壮举,忽然间都失了颜色。
韩退思看着手里的纸条,冷冷一笑,继续在箱子里翻找起来。他拿出一个本册,纸张已经掉了不少,他翻开,上面是白维扬的字迹。“冬月十三,五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西湖的藕粉,给我送了一碗桂花藕粉粥,说是厨房做的。唉,用勺子一搅就知道是她自己做的。暴殄天物。早知道叫她直接给我。”
“靖安司新来的那个小姑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太糟糕了。武功糟糕,脾气更糟糕。”
“正月十七,路上见到一个伤了手臂的人在街上被追着跑,若不是飞、青、镜几个刚好跟着我,那人就得被活活打死了。说来也奇,救下来一看,是个少年,镜在他脸上抹了抹,竟然就变了个样子。原来是那个糟糕的小姑娘,被上京卫缠上了。算了,怪我。”
韩退思手里还拿着本子,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唤道:“来人哪。”几个蒙着面的护卫赶了过来,韩退思翻开本子的第一页,道:“相府抓来的那个五儿呢?”
“回公子,我们抓她的时候她正在烧一封信,只剩下几个字,好像是白维扬的字迹。前两天我们审问她,她怎么都不说那封信的事。拷问了一夜,次日早晨死了。”
“哦?”韩退思将手中本册翻过几页,“靖安司那个关雄飞呢?”
“回公子,他在逃遁的时候被我们杀了。”
“洪青呢?”
“他跟着关雄飞,在船上被乱箭射死,沉在湖里了,还没找到尸首。”
“都死了?”韩退思来来回回翻着那个本子,一个接一个地问。岳知否躲在房梁上,看着韩退思翻白维扬记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听着护卫冷冰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