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宁府那天,令窈穿了从宫里带来的金丝缕纱衣,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精致华贵。
随行的婢子皆瞪大了眼睛瞧。
像是从未见过这样子矜贵女孩儿。
令窈不想走路,怕脏了自己衣裙,招手唤来鬓鸦抱她上马车。
车里郑令佳挪出地方,伸手接她。
“卿卿,今日出门,阿姊有话要先交待给你。”
令窈一挨着她,便跟化了水似的,软绵绵地瘫在她身上,“阿姊放心,老祖宗已在我耳边念叨数遍,今日我便是你的小奴儿,你让我往东,我定不往西。”
郑令佳少年老成地点点头。
令窈撩起窗软帘,郑令清刚从西角门出来,提裙缓步,意气风发。
令窈皱眉,冲她喊:“五妹,你磨蹭个什么劲,你若再慢些,我们就不等你了。”
说完她就吩咐人出发。
郑令清不敢再耽搁,加急步子,直奔而来。
“你等等我!”
郑令清上了马车,气喘喘,撅嘴:“今天你们才是客人,哪有主人没来,客人先行的!”
令窈阖眼,彻底无视她。
郑令清气得跺脚,捞住郑令佳的袖子,“阿姊,你看她!她欺负我!”
郑令佳笑笑没说什么,替她理好裙面,拿了九连环转移郑令清的注意力。
马车稳当行进。
车里出奇得安静,郑令佳低眸看令窈,觉得奇怪,今日怎地这样乖巧?
“卿卿。”郑令佳轻唤。
令窈闭着眼,含糊应了声,转开脸埋头倚在她的后背。
郑令窈面上平静,其实是在回想前世之事。
大房被人诟病的时候,她好像还待在园子里闹脾气,所以并不清楚事情具体明细。犟了三个月后出园子,便听得人说郑府大房的姑娘背信弃义,出尔反尔退掉宁府的亲事。有另攀高枝之嫌。
前世令窈第一次见郑令佳,她颓靡苍白,了无生气,穿鸦青色褙子坐在角落似一尊呆泥人。
后来与大奶奶亲近了,令窈才知道,原来之前宁府婚事,是宁家算计来的。
令窈问过郑令佳,到底是怎么和宁府公子扯上关系的。郑令佳脸面薄,只说自己在宁府做客失足落水,被宁公子所救,她虽感激他救命之恩,但并无联姻之意。
促成郑宁定亲的,是一封缠绵相思信。郑大老爷以为郑令佳与宁公子私相授受,又有之前落水的事,面子作祟,一气之下便接受了宁府的求亲。
郑令佳和大奶奶这时才明白过来,宁府的邀请和那封闺房中搜出来的书信,都是宁家的套。
郑令佳羞愤气极,不肯为人鱼肉,以死相逼,坚持退婚。
再后来,郑宁两府退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令佳的名声受损,大概她自己也对亲事生了惧,一直拖到二十二岁尚未出阁。那时郑府早就不如从前,大老爷挑了个寻常人家匆匆将她远嫁。
思及此,令窈惋惜愤懑。
还好这一世她提早出了园子,阿姊与宁府定亲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她要替她挡下这桩祸事。
什么宁家大公子,就是天王老子也配不上她的阿姊。只要没有定亲,郑令佳就不会被宁家拖累。
她希望阿姊这辈子能做个威风凛凛的高门大妇,想选谁做夫婿就选谁。
郑令窈不擅长做善事,头一回正儿八经地替人考虑,没有什么底气,生怕自己的聪明才智兜不住。
她想得出神,忽地听见郑令清问郑令佳,“阿姊,你有没有心上人?”
令窈立马睁开眼,盯着郑令清。
如果她没有坚持跟来,那么和阿姊同去的便只有郑令清。
落水事情发生的时候,郑令清也在跟前。
那么……
郑令佳害羞地捏捏郑令清的脸,“你个小丫头从哪里学得这样胡言乱语?”
郑令清不依不挠,“阿姊,行行好,告诉我嘛。”
不等郑令佳回答,旁边令窈看不下去,抬手推开她,“你别烦,我要休憩,安静些。”
郑令清哼一声,扮了个鬼脸扭头继续玩九连环。
马车很快到达宁府侧门。
郑令窈命人倒回去,“让他们开金柱大门,我堂堂一个郡主,进他宁府难不成还要走角门?”
众人一惊,前来接人的宁府婆子躬身道:“依规矩,女眷皆是走的角门。”
令窈将擦手帕子掷到婆子脸上,“好大的脸,我在宫里时,出入皆随圣人礼制,你宁府莫不是比皇宫还严,竟敢让我走角门?”
宁府随从皆不敢吱声,忙地去府里通报,不多时,宁府正门果然大开。
令窈就是要给他们找不痛快。
宁府老爷和夫人亲自来迎,令窈瞧都没瞧一眼,携了郑令佳就往后花园去。
今日的赏柳宴,由宁家大姑娘出面,请了临安城内的富贵千金们。
春日艳,阳气萌发,众姑娘闻得有人而来,齐齐看去。
这一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黏住了。
令窈逆光而立,身姿姣好,仪态清丽,有风吹过,摇起她裙间褶皱的粉白流苏穗金铃,光蓦地自她的肩头溜下,刹那间金波涟涟,耀眼夺目。
对于大家的反应,令窈很是满意。
她昂着小脑袋,牵着郑令佳直接入了席。
宁夫人陪着笑脸道:“这是郑家的小郡主。”
外头皆传,小郡主嚣张跋扈,连自家的面子都敢驳,又躲在园子不肯见人,定是个举止粗鲁面丑心陋的野丫头。
今日一见,皆惊讶不已。谣言止于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