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惊讶道:“你如何请得到他?那可是个享誉满朝的fēng_liú人物,他年少成名,如今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怎么会屈尊来我们家教书?”
大老爷惋惜道:“朝廷局势紧张,我虽在临安,然常听得同僚谈起汴梁党羽之争,近些年愈发激烈,且内阁与东厂水火不相容,孟铎此次被人弹劾,也是因党派之争而起,他为人做官一向清傲,宁折不屈。许是想借这个档口暂避风头,上月便辞了官,一路南游,今至临安,儿子一听说他到此地,便立马去请了。”
老夫人皱眉,“以他的才华,便是给个帝师也当得起,让他来教我们家的孩子,怕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大老爷:“娘说的是,孟铎确实才华横溢,就连太子与裕王也想拉拢他,此人在朝中风评甚好,追随者众多,早晚他是要复官的,即使来我们家教书,也待不长久。”
老夫人点点头,从胭红果盘里拿出荔枝剥开来,递给大老爷,赞许:“即使他在我们家待不长久,随便指点两句,也足以抵得上旁人一年功夫。业成,这件事你办得极好。”
大老爷笑得开心,“娘过奖了,这些都是儿子该做的。”
令窈在旁边听着,眼睛闪闪发光。
姓孟的!
古人有句话,宁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
“祖母,他也教我们这些女学生吗?”
老夫人一听,想着家中女孩子也要考女学士,自然点了头,“你大哥与三哥不在家,要七月才回来。先让孟夫子教你们这些女娃娃。”
令窈一合掌,满心里开始想孟铎的样子。
想了半天,虽想不出这人的模样,但心里却欢喜雀跃,一口气吞了两个荔枝,核没吐出来,差点噎住。
老夫人忙地拿茶为她压惊,令窈灌了一大口茶,大老爷瞥了眼,轻声道:“往后在先生面前,万不可是这般模样,我们郑家的女孩子,必稳重端庄。”
老夫人抱住令窈一边顺后背,一边同大老爷道:“好端端地说她作甚?她哪里又惹了你?”
大老爷笑道:“儿子也是为她好,卿卿虽是郡主,但到了先生面前,便再无品阶之分,届时犯了错,要打要罚,受苦的是卿卿。”
令窈头回听大老爷喊她的小名,加上他的语气不似从前嫌弃厌恶,是正经训导之意,立马便应了下来,顺势求老夫人:“大伯父说得没错,我确实得改改性子,既有从学之意,便要好好经练。先生来府,不能薄待,我愿腾出园子让与先生,以后学经解道也方便些。”
令窈主动听劝,说出一番道理,老夫人见她好学之心强烈,从前没有过的,大抵是真懂事了,将她搂在怀中疼:“卿卿说的真好,就按你说的办。”回头交待大老爷,以后从家学里放了课,让孟铎再单独授业,或练字,或解文,他是大家,只要令窈愿意学,学起来便容易些,比别人也强些。
大老爷有些为难,怕孟铎不肯,令窈生怕大老爷不肯前去游说,连忙端起一碗茶递到大老爷跟前,笑着讨好他。
大老爷叹口气,“罢,无非课后再多费些功夫教你,就从了你的心愿。”
但凡学业,必先拜师,不敬先生,天诛地灭。对于郑家这样的大家族而言,请到孟铎这样的的当老师,自然更加恭贺谦顺,不敢当一般夫子对待,至孟铎到府那日,合族来拜,声势浩荡。
那天是五月十八,黄道吉日。
郑府家门大开,家中小辈皆着纱袍戴头冠,旁有婢子携脚垫漆几,只待先生来时,以跪拜之礼迎其入府。
前世令窈是没有出府迎接的,她自持郡主身份,又百般厌恶学堂,随便寻理由躲了过去。
今日站在人群中,日头高照,晒得人心里焦,额头涔出汗珠,嘴里也渴,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怎么还不来?”她有些不满,觉得这人架子摆得也太过些,竟让他们等这么久。
大老爷领着门客站在旁边,转过脸来瞧郑令窈,眼神示意她安静些。
老夫人为她理发冠,悄声道:“卿卿莫抱怨,先生入府是大事。”
令窈鼓着腮帮子,半靠在老夫人身上,等得百无聊赖,低头玩起袍间系着的玉玦银铃禁步。忽地远处一辆高辇驰骋而来,高马金鞍,旁边各跟两班骑马的儒生,昂首阔胸,意气风发。
至郑府前收住停下,素衣儒生纷纷下马,于辇墩前,低头而立,面容肃然,无不敬者。
郑氏族中,有求学论道者,皆识得这些个褒衣博带的儒子,竟都是诗词画各派名流。能让这些人俯首侍奉,辇内之人的学识气魄可见一斑。
令窈抬头去瞧,见辇门里缓缓下来一人,雪白的宽袖襕衫,身形颀长,姿态清贵,有如谪仙。他朝人群中望一眼,众儒生皆躬腰合掌,恭敬唤道“先生”。
郑家人跪拜而迎,只老夫人与大老爷立在人群中,令窈呆了片刻,尚未回神,此时被老夫人压着跪了下去,余光瞥见一众粉底皂靴中,有一方头青锦履,步伐缓和平稳,似飘游一般,忽地停顿下来,离她只有几步之远。
令窈眉目微扬,睨眼窥探,瞧得他半张侧脸,玉带束发,皮肤白纸若曦,冰雕似的,与大老爷说话,虽嘴角衔笑,但眼睛却是冷的。
这样子的人物,她竟没有半点印象。她心中拿不定主意,指尖缠了束腰流苏,越发懊恼,悔恨自己前世只知玩闹贪欢,家学没去几回,对这个孟铎完全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