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园囿而不窥,下帷幕而论属。”————————【撰征赋】
赵俨没有将陈纪带入宣室、或是清凉殿,而是将其带到了未央宫前殿附近的沧池边上。
离钓台还有近百步的距离,赵俨等人便被侍卫御前的羽林郎拦了下来,待见过凭证后,方准入内。陈纪注意到,以钓台为中心的百步范围内,除了垂首立在檐下的一个小黄门以外,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而钓台又近乎三面临水、四面透光,完全保证了议政的私密性。
沧池凉风吹来,让陈纪的心情都爽快了几分。
站在檐下的小黄门穆顺见了赵俨与陈纪,立即小步走上前来,对陈纪说道:“陛下正在与承明殿的诸公一同议事,陈公在荫凉处稍待,容我先去通禀。”
于是赵俨轻车熟路的带着陈纪来到一侧的小轩内,一边吹着风,一边等待召见。
陈纪在栏杆边放眼眺望,只见沧池中央的有一座孤洲浮在天水之间、缥缈隐没在波浪之中,孤洲之上有数座楼阁建筑,古朴庄重,像是遗落人世的仙岛。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耳旁的水浪声,就像是来到了东海之滨,光是一个未央宫沧池便有如此壮阔,那传说中的昆明池岂不真的能容下一城?
想起来时已准备好了的措辞,陈纪愈发觉得可行,他漫无边际的想着,这时在水榭中如白雾浮动的轻纱之中,隐隐约约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有老有少、有低沉者、有沙哑者、有尖锐者,其中唯有一人的声音响亮无比,每一个字的字音都是最标准的洛阳雅言,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带着若有若无的一股威势,可听嗓音,却像个还没变完声的孩子:
“有御史劾奏右扶风傅睿,不思蓄水防旱,反擅开沟渠陂池,致使蒸腾无计,祸及百姓。而傅睿又有奏称,说杜阳、陈仓、雍县等地于本年四月以来,滴水未落,此一带之百姓田亩,多遭伤损。调度用水之事,只得即行即令,今年朝廷大军要伐蜀,运粮尽在扶风转运,黎庶辛劳。傅睿体恤彼等,本是爱民之念,如何又为御史所劾奏?”
这语调明显就是皇帝了,陈纪微微颔首,继续听了下去:
“御史所奏,确有实情,如今旱情未盛,灾情不明,徒然放水,只会使洼处受涝,而高处仍旱不得解。陛下曾有言说,何处需用水,何处不需用水、何处用水多,何处用水少,都应一如商贾买卖,精打细算,合理调配,使水真正流入所需之地才是。”这人的声音浑厚,说出的话却让陈纪忽然联想到了什么,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皇帝没有吃这一套说辞,当即驳斥道:“你少拿我说过的话搪塞我!难道非得等旱灾大盛的时候才准百姓调用陂池么?我早已严饬各地官员,要全力抚绥,防旱可便宜行事,无须听奉朝命,务使被灾黎庶,不致失业。怎料竟有御史劾奏起人来了,既然他说傅睿办错了,那就叫都水使者孔融再去一次右扶风,看看该处情形,再来说话!”
“谨诺,是臣一时失言,还望陛下恕罪。”那人把声音低了下去。
陈纪眉头稍解,他就担心皇帝是那种不明底下庶务的,虽然聪明,也容易为朝中官僚胥吏的那一套猫腻所迷惑。如今看来,皇帝不仅聪明,对于庶务也是熟稔于心、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至于其地应徵钱粮,本已蠲免一年,今该地又有办运军需等项,未免生计维艰。理应再加恩,将建安元年、二年应征田租,概予蠲免。此外,自上月军兴以来,先后已拨解粮草数十万、钱近千万。现今蜀中军务渐竣,而善后事宜,及军前赈恤,尚需费用。而右扶风的仓廪亦应有所富余、以备缓急之需,如今再拨粮二十万,诏书即下,毋得迟缓。”
“臣谨诺。”有人应声领命道。
“这些日三辅、弘农等地郡守都在乞朝廷调遣粮草,以备应时赈恤、免去临时调派之烦。”赵俨见陈纪听得认真,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此事虽在情理之中,但如今尚无确切的受灾情事上报,陛下也不肯随意调度——毕竟益州还要打仗、凉州也要防着,朝廷手中总得有一批粮草才得安定人心。”
陈纪点了点头,继续听赵俨分析道:“陛下这次特例拨给了右扶风傅君,虽不免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人能借此索取,但也由此可见傅氏荷恩深重。”
“北地傅氏以义烈闻名,称闻关西,也不枉陛下优待。”陈纪轻声附和道,心里却是在想着这倒是个很好的题目,一会子大可趁着这个话题,将来时所闻一一道明。
为轻纱所遮掩的君臣又议了会旱情,话题渐渐地转到了近来徐州牧陶谦病死、刘备在徐州豪强的拥立之下暂代州牧职,与扬州牧袁术交战等事。
“……袁术此人着实狂妄!起先我见他在太仆赵公宣慰关东之时,率先遣使供奉,还以为彼等袁氏也不尽然出些忤逆贼子,到底是还有个忠良。可谁知此人竟敢阳奉阴违,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敢挥兵徐州……‘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袁氏四世三公,难道就这么到头了么?”
那个低沉的声音应答道:“袁术大逆,假朝廷所授扬州牧之名、后将军之节,肆意征辟、封拜,败坏法纪。朝廷理应严惩,公告其罪状丑态于天下,好使天下方伯为之诫。”
此人说话真是一针见血,陈纪不动声色的听着,看来当初朝廷明知袁氏兄弟二人心怀叵测,却还要诏拜袁术为扬州牧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