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发了一会呆,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天气越来越差了,才连续晴了两日,紧接着又开始大风雪。这样的天,那些恶人们恐怕也不敢来山上吧。
只是她也不能去寻阿黄了。
阿苒低着头闷闷的将肉干切碎,和洗好的梗米一起,慢慢用小火熬。肉干事先用盐腌过,喝起来就会有淡淡的咸味。之前做干粮时还剩两个馒头,虽然硬得都可以当板砖,但她也舍不得扔掉,只将它切成片,沾了点盐,撒上些葱末,过油炸成酥黄酥黄的。
谢澜曦这两天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加起来总共只喝了两碗梗米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亏得他自幼教养极好,竟然一丝一毫都未表现出来。阿苒喂了他两口粥,又将馒头片沾着米粥,泡软了撕下一下片,仔细的喂给他。
谢澜曦目不能视物,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脸上微微有些晕红。
阿苒倒没察觉,只是见他脸有些红,又担心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继续发热。
阿苒有些疑惑,将碗放下,一面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么?”目光在少年身上紧裹的绷布上转了一圈,“还是……伤口又痛了?”
谢澜曦的衣服早已毁损,因要坐起来吃饭,阿苒到隔壁屋子里寻了一件阿爹生前常穿的大袄。阿爹身材壮硕,谢澜曦则纤细高挑。可即使如此,她的小谢披着这件缀满补丁且一点也不合身的大袄,看起来却像是披着世上最华丽的裘袍。
谢澜曦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你待我真好。”
阿苒呆滞了一会,这才失声笑了起来:“你是我姑爷,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去?”
谢澜曦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
阿苒理所当然道:“我阿爹说过,阿苒的姑爷,就是能让阿苒发自内心想要待他好的人。”她重新拾起勺子,又撕了一片馒头,泡好了一点一点喂给他,动作温柔仔细,“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浑身是血,一个人躺在雪地里。我让阿黄别碰你,心里想着没准你还有救呢。你真该庆幸那天出门的时候阿黄已经吃饱了。”
谢澜曦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发自内心想要待他好……”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偏偏又觉得哪里都不对。
……
两人用完饭,阿苒将屋子稍作收拾,又给谢澜曦摸了摸腿骨,想了想,又去煎了一碗药。趁着空当,她坐到炕边,将昨日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谢澜曦。
既然她决定要对谢澜曦负责,就不可能对此事冷眼旁观。谢澜曦也应当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方心里都有谱,才能想办法共同渡过这个困境。
谢澜曦听得很仔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询问。
阿苒也极有耐心,尽可能的回忆王于两人的衣着、相貌、口音、甚至伤疤。她深知在这种时候,每一处都要尽可能的详细,或许能让谢澜曦有所收获。
阿爹以前教她狩猎时,首先让她学的就是观察。
观察得越仔细,对猎物的习性越了解,设陷阱猎杀的可能才越高;反之,情势不利的时候,越了解对方的人,才越有可能活下来,甚至成功反杀。
在听到王于两人自称谢府门客,特地冒风雪前来搭救自己时,谢澜曦忍不住问:“你是如何识破的?”
他是前天早上出门后,在官道上遭遇伏击,身边所有的仆从侍卫皆战死。对方的设计环环相扣,根本不可能给任何人回谢家通风报信的机会。
谢澜曦十四岁入朝为官,任的却是六品长史[1],因父丧丁忧在家,除服后不久,机缘巧合下得了这本名册。而他若想递呈给皇帝,直接送往宫中是不行的,只能通过父亲生前的好友大司马陶温转交。谢为安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谢家嫡子,堪称京中书画双绝。陶温能与他成为知己,必然与他有臭味相投之处。这姓陶的虽然官居一品,偏偏嗜画如命,他得知自己京郊庄子上好容易得来的美人照水开得好,便立刻跟皇帝请了两天病假,名为去庄上休养,实则是去看梅花。好在皇帝知道他二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尚无战事,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澜曦当初便是打着“得了一副好画,送与世伯品评”的旗号,往大司马府投的帖子。这样一来,他失踪的消息,谢家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得知。他在官道上遇刺,谢家不知详情,就算要搜寻也要费上好大的功夫。若是被他留下的马蹄印和血迹所迷惑,前往的也该是云霞镇,根本不可能第二日就能派人来雪山寻人。
阿苒冷冷哼了一声,道:“那两人蠢死了,说你失踪了,谢夫人担心得紧。哼!欺负我没读过书么?谢夫人[2],不就是姓谢的人的妻子?小谢明明就没娶妻,他们还硬要骗我。”
谢澜曦:“……”
他完全忘记了阿苒是一个可以把相公当姑爷称呼的奇葩。
王于两人若是知道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栽在这里,只怕死了也要被气活过来。
他沉默良久,有些小心的问:“那阿黄呢?你不生气么?”他其实想问的是,阿黄也算是因我而死,你不生我的气么?
阿苒怔了怔,眼圈红了起来。但她很快又忍下去,淡淡道:“阿爹说过,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过去的就只能让它赶紧过去,这样对它好,对我也好。反正阿黄的仇,我已经替它报了。阿爹陪着阿娘,阿黄陪着阿花,能和最亲的人在一起,我又为什么要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