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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郎是王砗邀来的朋友,这倒是叫华苓有些奇怪。前面说过了,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的分别是很明显的,华苓不必多看几眼,都能知道莫大郎的家世应当只是一般,还挤不进王氏族学愿意收录的学生范畴。
华苓和王砗来往的不多,算不上非常了解,但她知道,王家下一代的执掌者已经确定是王磐。所以王磐之下的那些个弟弟有钱有闲,日子都是很好过的,就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性子。王砗就是其中比较fēng_liú的一个,闲来无事会领着漂亮侍女在家中园子里把花采了来做胭脂,做好了还要叫侍女们都用起来,叫他评判谁最好颜色。
这么一个fēng_liú随性的世家郎君,居然与这么一位性子拘谨、扔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郎君,交上了朋友,还请他来家里玩。
所以说,莫大郎定然有特别出色、叫人十分倾心的地方?
那是什么呢,文采极好?见识极佳?性情极好?
华苓来了兴趣,想与这位郎君多聊几句。
她想了想,笑着问:“不知莫大郎家住何处?”
莫杭愣了愣才说:“在下家住城南圆角巷。……是在城南门附近。”
看着谢家娘子听完之后露出来的一点点疑惑,少年的心里突然有了些自惭形秽。他家所住的圆角巷,在几十年前,曾经是贫民居住的区域。金陵城北多是皇公府第,城西内淮水一带自古繁荣,是世家大宅扎堆的地方,也有些最富有的外来富商居住,城东地势平坦,有世家圈出了大片地来起建别宅。
只有城南,曾经是最穷的人居住的地方,因为金陵的日渐繁荣,这几十年里,也慢慢建起了许多宅院,成为了一些小官之家、家资略富的平民和商人的居住之地。
他的父亲从六品秘书郎莫含章,就是这样一个小官。出身于岭南道,苦读二十年才中了进士,因为过目不忘、博闻强记而被安排进了秘书省,从九品小官做起,到如今已经快要二十年了,才升任从六品秘书郎,这个品阶,在高官如云、世族强盛、皇家子弟遍地的金陵根本不值一提。
看了一眼廊上少女,望见她娇俏的笑容,精致的衣裙,随意自在的态度,莫杭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城南圆角巷,是华苓完全没有听过的地名。不过她很快发现了对方因为她这么一问,似乎有了些不乐的情绪,心想难道这么一问就伤自尊了?
她赶紧笑着解释道:“是不是我有些唐突了?若是的话,还请莫大郎见谅。我是出外的少,便是金陵城里也并不多熟悉,所以才想多听些外面的事。原来你家是在城南门附近。我家每年都要乘车从南城门出,到菩提寺去上香,说不定曾经经过你家门口呢。”
少女言笑晏晏,神情自然,并没有世家子弟身上很容易见到的高高在上。莫杭忽然又觉得心里的空落落消失了,心想,她说‘也许曾经过你家门口呢’,就像邻居似的。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我家十分偏僻,并不在城南的硬路大道附近,谢九娘定然是不会从我家门口经过的。”
“原来是这样吗。”华苓微笑道:“你看,我竟是如此孤陋寡闻,连城南有什么地名都不知晓。——我听我家婢子说,就是那些个巷子里,常有卖货郎挑着一担子的货走街串巷叫卖,好多人家的娘子嬷嬷一听卖货郎来了,就去看,有相熟的就在一处说话,总是很热闹的。”
这就是说到莫杭更熟悉的地方了,他有些高兴,解释道:“你说的那卖货郎总是常有的。除了卖货郎,也常有城外来的老翁老媪,挽着一篮的时令鲜花、鲜果沿街叫卖,我娘和我妹妹也时常买上一两朵鲜花来簪鬓,都说好看的。”
忽然发觉自己把母亲比较私人的举动拿出来说了,这是很不庄重的做法,莫杭蓦然红了脸,立刻半转过身去,拿袖子掩住了脸,急急道:“谢九娘,方……方才是我失言了,过从口中出……请你将那话忘却罢。”
掩面遮羞???华苓几乎笑出声来,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扭捏的男人——也许不该称为扭捏,该称为迂腐。她咳嗽一声,尽量平静地说:“你方才说了甚?十分抱歉,我现忘了。——是了,王家的厨子做的莼菜鱼羹和鱼头豆腐味道很不错,他们家的寒潭春酒也是自酿的,你吃宴的时候定要尝一尝才是。”华苓心里叹气,这话题转的忒生硬,她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金钏站在华苓身边,默默地琢磨着,九娘子前半截话还在说忘了甚呢,后半截怎地就到饭食上去了?
莫杭忽然发觉,谢家娘子如此随意,相形之下,自己的举动何等小气,简直像那跳梁小丑一般。对方甚至十分照顾他地说起了新话题,他一个居年长的郎君,有何颜面叫小娘子如此对待?
莫杭急急放下了袖子,摆手摆得急,还带得自己上半身一个趔趄。
华苓‘噗’地笑了一声,暗道坏了。
莫杭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也听见了小娘子笑了,心知自己的举止竟是如此失礼,简直……简直不能再有颜面站在这处了。他强耐住了再举袖掩面的冲动,半侧着身不敢再看华苓的方向,用一种几乎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急急说道:“那,那鱼羹与酒我都尝过了,味道……味道是极好的,与,与谢九娘一谈,心甚愉快,在下当走了,有缘再会。”说着侧着身一拱手,身体直接弯了九十度,跌跌撞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