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说话的时候,两人正站在丞公府门口。
又是一年九月秋暮,天空依然湛蓝,但温度已经慢慢降下来,要换上略厚的秋衣了。有灰白羽色的飞鸟成群从某处飞起,在高空上盘旋了数圈,又降落到了不知何处。
华苓的注意力被那群鸟儿吸引了过去,追着看了片刻,把视线挪回来,才发现卫羿也在看同样的地方,一样仰着头,看起来有点呆。
华苓笑了起来,卫羿低下头问她:“阿九可是想抓鸟。”
“不是。只是觉得好看罢了,它们飞得好好的,为甚要抓它。”华苓扯住他宽大的衣袖,继续问道:“你还没有答我的问题呢。”
“黄家有错,百姓亦然有错,若论起来,朝廷也有错处。欲使其败,必使其乱。黄家人固守丰财,又露富于外,骄奢淫逸,有此下场并不出奇。当日冲突之中,百姓民众中有二三千人在场,黄家人尽死,吉州百姓死伤者几有千数。”
“我等到达吉州之时,吉州百姓与吉州令衙、州兵间矛盾甚深,数十刺头被抓捕入牢,城中气氛紧张。”
华苓问:“后来如何了?”
“暂且安抚当地百姓,有关人等全数解回金陵,如今押在天牢之中,明日将由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御史中丞会审。”
华苓点点头,没有说话。
卫羿凝视着她,说:“阿九心想,有错者便该罚,可是如此?”
华苓愣了愣,认真地点头。“若是做错了事,害了人,也不必受处罚的话,那这世界怎么会好呢?”
卫羿说:“阿九如此想,我却想,世界原本便是如此‘不好’。你可记得我曾与你说,若是我等家族衰微,皇家势大,我等血脉嫡系将尽丧于敌之屠刀。”
“我记得。”华苓说:“我记得的。必须努力占在上风,为了保存自身,为了保证优势地位,对敌人不论如何冷酷,都无可厚非,你是这样的意思。”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家族的利益,必须努力保证自己站在主动的、占有优势的地方。
因为公理和正义,是强者的公理和正义。
卫羿所有的出发点就是家族和本身,而她却会想到在世家之外,还有许多的人。她不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既然生于世家,便只需站在世家的立场思考,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居于弱势的平民百姓该死。
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觉得人不能忘本,因为心中还有一份‘她与谁都不同’的骄傲吧。
小娘子说着平静的话,神情也依然十分平静,但她的一双眼睛中却似燃起了明亮的火焰,似是清明的,又似讽刺的,又似难过伤心。
卫羿看着华苓。若是旁的事,只要他能做到,只要谢九想要,他都可以去做。
但是,些微人力,如何能将一方天地的规则翻覆?
他道:“阿九并非定要想这许多。阿九还小,当愉快些。与你去街市上顽?”
“不去。”华苓收回了拉着卫羿衣袖的手,拢在袖里,说道:“我不开心,我不想玩。”
卫羿沉默了一阵。上回说过这回事以后,他以为这便过去了。世情如此,家族若不当大,子弟若不奋发争先,便要如那越燃越短的烛火,终究灰飞烟灭。
——但谢九并不是这样想,这一点让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处置。
他道:“若是依法而行,世上犯错之人自然都应罚。只,国之律法也不过是凡人主持,有不平、有缺漏怎能避免。”
“你是想说,事实上,世上也总是有些漏网之鱼。”
卫羿顿了顿,缓缓点头。虽然小娘子用的词语与他的本意有些不同,但这样说,也差不多了。
“便是受了处罚,也有许多不同。”
华苓叹了口气,说:“大哥也是这样说的,因为人之地位、财富种种总是不同,便是遇着了同样的事,大多数的时候,结果也是不同的。”
卫羿凝视了她片刻,道:“阿九为何要不乐?这桩案子将在金陵令衙审理,朝野关注,为免引起公愤,会审三司自当秉公办理。”
“嗯,我知道了。”华苓鼓了鼓脸颊,看着卫羿透着不解的表情,只觉两人的想法根本不在同一个回路上面。
——卫羿觉得她所想的都不是问题,都在解决之中,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纠结。
——而她要怎么说呢,她能说,因为见过了一个运行着相对更公平一点点的规则的社会,所以觉得现在的不好?
所以跟这人说话,真烦躁啊!
华苓瞪着卫羿,手边没有扇子也没有鞭子,于是她狠狠地扯了扯卫羿的袖子:“我不想跟你说话。”
卫羿浅褐色的眼眸立刻看住了她,问道:“为何?”
华苓赌气说:“就是不想,就是不想。”
卫羿反手握住了华苓的手。
他握得很紧,表情很严肃。
“你干什么?”华苓竖起眉毛扯了扯,卫羿的手依然粗糙,磨得她手心手背都是痛的。
“你是我的妻子,怎能不与我说话。”卫羿很严肃。
这真是……简直了……华苓恼得踹了卫羿的小腿一脚,只可惜对方下盘很稳,纹丝不动。她拿另一只手去掰卫羿的手,结果这人的手简直跟铁钳似的。“还不放手?我要生气了,在大门口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卫羿冷冷的视线左右看了一圈,丞公府门口守门的兵丁和卫羿带来的两个亲兵低下了头。
小娘子白皙粉嫩的面容浮上一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