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易平一大早就来到耿先生的住处,手里提溜着从牛街买的生豆汁儿和焦圈儿。
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保姆,拉过南星,朝老先生的房门瞅了一眼,小声问:“平时这个点儿,你耿爷爷不是早该醒了么?”
“啊,”南星也压低嗓门答,“昨晚上从耿园回来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见他出来。”
乐易平刚开始还没留意,这会儿南星说话的时候把脸对着他,他吓了一跳:“南星,你病了?”
“没有。”
“你这黑眼圈,快赶上焦圈儿那么大了。”
南星拿手背用力揉揉眼。一夜没睡,天亮后,她反倒冷静下来。
她指指自己的房间:“师父,我有事跟你商量。”
乐易平跟着南星走进她的房间。
她轻轻把门关上,转过身,眼仁黑幽幽盯着乐易平:“师父,我……要去找阿鸣。”
“不行。我不同意。”乐易平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你想过没有,你这一走,这个继承人,可能就——”
当不成了。
乐易平摘下眼镜,拿眼镜腿指着南星:“你一个京剧演员,刚当上你耿爷爷的继承人,刚上了春晚,就主动往丑闻上撞。不管丑闻的主角是不是阿鸣,这里面是不是有被人陷害的成分,可这丑闻本身,确实是抹黑了京剧表演艺术。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这是顶风作案。
“如今,体制内的京剧院团上万,不缺一个青衣。学校的保研机会,将来的职业规划,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落空。到时候,即使你耿爷爷不说什么,可梨园行里,也容不下你来当这个继承人了。
“南星,你还小,有些事见得少,没经验。我跟你说啊,那些人躲在暗处,就是卯足了劲儿要置阿鸣于死地的。你去了,很可能不但救不了阿鸣,还得把你自己给搭进去。
“你喜欢阿鸣,我心里清楚。但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毁了自己前途的理由。只有让你更上进更快乐的喜欢,才是值得的。”
乐易平急了。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个社会的规则,一个个讲给南星听,告诉她,怎么做会吃亏,怎么做会受益。
他活到五十出头,活得有头有脸,恣意纵横。这都是因为,他熟悉这个社会血淋淋的规则而已。不单单是熟悉,他还遵从,还拥护,甚至捍卫。因为他尝到了跪舔规则的甜头。
可乐易平心里怎么能不明白,他捍卫的,向来都不是规则本身,而是制定规则的那群人。那些人从这套规则中,获得了极大的利益,却只从牙缝里取出些残渣剩饭,投喂他们这些忠犬。
羞耻么?谈不上。生存而已。
如今,面对着南星这么个熊得反社会反人类的小丫头片子,他的心里,其实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欣赏的,而随之涌出的保护欲,却更加强烈。
训诫、规劝、引导、止损,这不正是一个师父应该对学生做的么?
他嘴都快说干了,拿手指用力点着桌面,像是在点南星的脑袋一样:“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去去去去去。
南星这么半天就听进去这一个字。她是铁了心要去的。
她不敢告诉乐易平,她已经买好了机票,只低着头老老实实说:“师父,对不起。”
“别这么说,毕竟那是我儿子。”乐易平沉默一阵,又发狠道,“我现在,最恨的就是那个楚纯,还有白艾薇跟她那个男人。他们可把我儿子给害惨了。”
南星咬着嘴唇,有句话憋在心里,却不忍心对着师父说出来——不,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害了乐鸣的,还有乐易平,还有南星自己。
“我们”每一个人都头顶一个“爱”字,却在千方百计逼迫乐鸣,成为“我们”各自心中设想的那个人。
一棵好好的树苗,被人无节制无规律地拼命施肥、浇水,随心所欲地修剪、管理,最终,从里面一点点烂掉了。
但他的心地还是善良的,他的灵魂还是干净的,他还有救。
爱不仅可以毁灭,也可以治愈。南星愿意不顾一切试一回。
一大一小的拉锯战还在进行中。一个是师父我知道错了,可我就是不改。一个是你的心思我可以理解,可我就是不同意。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
南星循声望过去,喊:“爷爷。”
乐易平也收起了一脸愤怒的褶子,夹着尾巴说:“爸。”
耿先生走了进来。一晚过去,老人憔悴了许多。
“让南星走吧。”他望着南星,满眼都是心疼,“忍了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再不放她走,这孩子就瘦脱形了。”
南星摸摸自己的脸。这些天,她还哪顾得上看自己呢。
耿先生戚声问:“孩子,如果你从阿鸣那儿回来,这边的舆论反弹比较大,你还唱戏么?”
“唱。当然唱。最差就是不让我上台,那我就自己在家练,一直等到我可以重新上台的那一天。”
“嗯……爷爷也等过。一等,就是将近二十年。”耿先生语速很慢。一双凤眼之中,大半个世纪的时光在缓缓倒带。
二十年,相当于南星整个生命的长度,那是个怎样漫长又绝望的等待!南星可以想像,但没经历过,她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那种切肤之痛。
她笃定点点头,如果真的让她碰上,那她一定会用接下来这大半生的勇气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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