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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彼岸,正是早晨。
耿园客厅。
条案上方的墙上,挂着装裱讲究的中堂和条幅。字画都是梅祖真迹。
条案上是紫檀屏风和上好的青花瓷瓶。两侧摆放着耿先生最爱的兰花。
八仙桌右手主座上,老先生正襟危坐,一双眼炯炯望向对面的人。
对面的几位,全在几大主流媒体担任要职,是乐易平精挑细选的自己人,不但跟乐易平交好多年,更是耿先生的铁杆戏迷。
耿先生开口,语气平和:“早上好。感谢诸位给我这个面子,肯来耿园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叙叙旧。
“我老了,对于那些新媒体,我是一窍不通。不懂的东西,总是让人心存敬畏,所以这大半辈子,我信得过的,一直都是纸媒。而诸位,都是各大纸媒的精英。
“我今天要谈的,其实是我的一桩家事。”
对面的几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不是遗言就好。
上半年他们听说,有几个同行被叫到宣武门外的一位老生表演艺术家的家里。老先生九十八岁高龄,跟大家留了遗言,没多久就过世了。
如今这梨园界的几尊神,一位位相继老去,这京剧艺术的前景,就更岌岌可危了。
家事还好,孙子惹了事,爷爷出来赔个不是,人之常情。
乐易平站在一边,给大家添茶倒水。
茶是上好的龙井,满室清香。
老先生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仪态端方,雌雄莫辨。
美。
耄耋老人,浑身没有一丝腐朽之气,就如同这茶,淡雅,悠长,回甘。
再开口,老先生眉宇间多了些许严肃:“尤其是近几年,很多人说要给我出自传,我都拒绝了,没必要。我的人生其实很简单,就是唱戏。虞姬的痴,杨玉环的嗔,穆桂英的飒,赵艳容的癫,王宝钏的贞……我演绎过数不清的女性形象,可以说,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正因为我了解女性,所以,我就更清楚,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性作为伴侣。但现实和理想之间,总是有差距的。我这一生,也没能娶到我想要娶的那一个。”老先生眼前,闪过师妹的容颜。十五岁,十八岁,二十五岁,三十五岁,五十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在耿先生的心里,依旧是美的。
“我的孙子,自打在娘胎里就开始听戏,长大了更是成天地泡戏园子,可以说,他是锣鼓点儿和胡琴声儿给托大的。对京剧,这孩子有种出与生俱来的好感。
“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终身未娶,他爸爸早年离婚。因此,对于女性,对于爱情的认知,我孙子只能从他最熟悉的戏里面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对戏里那些优秀女性的幻想,其实再正常不过。因为这个,就说他亵渎了京剧,甚至折辱了女性,我不能苟同。
“总而言之,我的孙子没有错。他对京剧艺术,只有爱,那种艺术家敏感又偏执的爱。如果说有错,那么错在我和他的父亲。我们都没能在现实中找到一个完美的女性,为那孩子的人生做个参照。结果,让他人戏不分了。
“但我理解他。如今的他,就是二十几岁的我。没有这份与众不同的爱,我不可能唱出大家伙叫好的戏来,我孙子也不可能作出一部部中西、古今融合的曲子来。那些曲子我听过,可不是时下流行的古风,而是真正的严肃音乐。”
耿先生对着大家点了点头,示意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话不长,老头子在这儿恳请各位不要删改。至于能不能刊登,就请各位回去再作定夺。”
在座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孙子闯祸,爷爷赔罪当然好,澄清解释也正常,可这位,不但一口咬定孙子没错,还把自己也拖下水。这可不是单纯的护短,这,可是要豁出去晚节不保的节奏了。
主座的老先生神色如常。几个人又转头去看乐易平。乐易平只好硬着头皮跟大家闲扯了几句,缓和一下气氛,再送人出门。
乐易平能怎么办呢?面对儿子和京剧,他毅然决然选了京剧。可如果是父亲和京剧呢?
他选师父。
在乐易平心里,师父是永远的师父,师父就是京剧。
师父的话都不听,还反了天了?
这天邀请来的几位,不但是铁杆戏迷,更是京剧研究的专家。耿先生这几句话,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们非常清楚。
京剧演员里,男旦对于自己的私生活,一向谈得很少。毕竟是男演女,演员本身觉得是艺术,而观众更关注的,却是演员本身。性向、伴侣、子女,即便是私密,仍免不了被人津津乐道。
这就让男旦和他的家人对于隐私更加保护。
再加上,草根出身的京剧,在早年有一段被人诟病的“相姑堂子”的风尘历史。虽然时代不同了,京剧早已成了国粹,可这种对私生活的讳莫如深,却早已成了男旦的一种传统。
这回,耿先生把自己的事摊开了讲,实属史上头一次,指定会招风惹雨,甚至在梨园界引起争论和震动。
乐易平送人回来,耿先生还坐在那里喝茶。
乐易平清清嗓子,忍不住说:“爸,何苦呢?你可是一辈子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
“一辈子?”耿先生放下手里的茶杯,抬头坦然道,“我就不信,我这一辈子的声望,救不了我的孙子。”
乐易平叹了口气:“南星这小丫头,平时得理不饶人,没理也得狡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