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川的满腔怒火没地儿散发,闺女儿子身边总有外人,闹起来肯定不好看,何况李官镇的媳妇孩子也不赞成他在陈家庄这般作腾。
男人的心思没办法猜,他只不过是想最后尽一尽孝心,在老家留下一个美名罢了,怎么媳妇孩子的就不配合一下呢?
他不懂得小孩子的简单之处,或者给过一颗糖一块点心,或者抱过一两次牵着手玩过一两回,那也能存在于记忆之中。
但是陈老爷子给过他们什么呢?虎头跟豹子对这家人完全没印象,连仇恨都没有。
又怎么会愿意跪在阴森森的棺材旁边痛哭流涕,还得哭上七七四十九天?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吧?
陈大川非要闹腾什么风光大葬四十九天的排场,王氏与阿穗只能把铺面全撑起来,王家姥娘姥爷也再也抽不开身跑到陈家庄看外孙子,虎头跟豹子,如今虽然跟她们还是很亲热,到底,不怎么留恋,疲累之时赖着骑上黄金蟒在山林间任意穿行,实在是太过惬意,再不想回到李官镇的小院子里圈着了。
这段时间都过得舒坦,尤其是陈大海一家四口,有人管吃管喝管消费,只需要到时候上班似的在老爷子的棺材一侧跪一跪坐一坐,练声似的嚎几腔儿……
就是工作服的颜色不好看,全家人都得披麻戴孝。
老爷子的棺木停在正屋,陈大川歇息在原先居住的破茅草偏房,咬着牙坚持要熬过自己提出的四十九天。
就是这日子越发的寒冷了,初冬的夜风穿过破窗户扇子直直刮在脑袋上,裹上件孝衣都不管事儿。
日子难熬,有时候也觉得没有意思,最初村子里还有来吊唁的乡邻,陪着掉几个眼泪疙瘩,赞美一下陈大川的孝心,可是谁能陪着你这么多天?现在就剩下陈大海两口子还间或在棺材旁转悠几圈了。
狗蛋跟狗剩,早溜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偶尔回家,那也是为的吃喝讨要银子。
七七四十九天的理想,到底,没能完美的实现。
因为,陈大川带来的钱,花完了。
这可是积攒了很久的家底儿,原以为八十多两银子足足还有剩余,结果,江氏白着一张脸说家里揭不开锅了。
两口子成天围着二哥转悠,任劳任怨给跑腿采购与做饭,不就为的多昧下点儿银子吗?没有油水了,谁干陪着你耗日子啊?
“二伯你去跟阿珠妹妹拿些银子呗?瞧她大手大脚的那个能作法儿,昨儿个还请了好些村里人到别墅里吃喝,听说杀了一整头猪……”,狗蛋已经馋的垂涎三尺,杀猪菜的味道,足足飘了半里地远。
“那个死丫头,亲爹在这儿受罪呢,她倒是有心思好吃好喝填欢别人,怎么就不知道给咱们送来些?”
陈大海几乎没蹦高儿大骂了,扯了陈大川的胳膊抒发怒气:“二哥你是不知道,那丫头自从回来,东家送礼西家送礼,却从来没进老宅一步过,我原先想着是跟我们叔叔婶婶的不亲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二哥你在呢,这是丧了良心啊!”
陈大川一张脸黑了白白了黑,跟感冒药片似的,勉强——答了一句:“那孩子——知道我们守孝——不能动荤腥——”。
连荤腥都不动,整日里老咸菜菜饼子对付着,那怎么花费的八十多两银子?猪脑子竟然没好意思追问。
好意思的,只能是趁着夜色跑别墅里找闺女。
天气寒凉了,二楼的平台上没了人,全转战到一楼的大厅,地龙还没使用,大厅的温度很适宜穿着夹衣活动。
温先生也很喜欢这种家庭气氛,烛火高燃,映照的白漆墙面与地板都是亮堂堂的,手边一尊紫砂茶壶,茶香袅袅,他就在这茶香里手执一本书,不怎么看,身子斜靠在竹摇椅上,前后的晃荡着,舒服的很。
两个双胞胎在灯下玩雕刻,山上的干树皮,拣厚重的拾回来,虽然他们练手,只要小心别伤到手就行。
阿珠跟欢儿一对儿,头对着头在下棋,温先生教习的棋艺也连带了阿珠这个学生,两个小子不喜欢,正正好欢儿有了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天冷了,黄金蟒也不再留恋山上的自由,老老实实地盘在木地板上交颈而眠,轻易不肯睁开小眼睛。
棒槌娘辞了煤山的帮工,专门两边跑,给别墅做饭,回养猪场陪儿子。
这会儿灶房都拾掇利索了,她褪下衣袖往外走,别墅里面有“蛇大仙”镇宅,不可能潜伏进什么贼人,方圆几里地都安全得很,她习惯了不打招呼自行离开。
只是,今夜里打开院门,却冷不丁的吓了棒槌娘一大跳。
“莫怕——我是阿珠他爹——”,陈大川已经犹豫了不短的时间,当老子的跟闺女伸手要银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这腿脚就是难迈的很。
他的声音干哑又疲惫,七七四十九天的守灵真不是闹着玩的,棺木里面做了那么多防护措施,还是无法控制的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味道,周围的邻居们都早受不了了,据说暂借住到亲戚家的有不少……
棒槌娘的惊呼声,倒是给了他不得不进去的理由,他的脚步在棒槌娘的注视下勉强走的沉稳些,关紧院门的声音,终于结束了。
可是他已经走到了灯火明亮的客厅外面,一只手也撩开了客厅的门帘子,屋里的温馨画面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么鲜明的对比。
在他披麻戴孝又冷又伤心哭爹唤娘的时候,他的儿女们,穿戴的绫罗绸缎吃着杀猪菜下棋聊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