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景十年的元旦,整个北京城都被浓烟笼罩。几乎家家户户都大放炮仗,地上的碎纸足足堆起了一尺高。
从崇祯二年东虏潜越至今,足足三十二年,这是北京城第一次恢复了盛世之象。即便是隆景朝的前五年,这京城之中也不曾有这般风景,如今到了第十个年头,好像一下子天色豁然开朗,家家户户都有了积蓄。
吴甡从宫中值班出来,嗅着空气中的火药味道,长长吐了口气,在冷风中凝成一道白练。
昨夜初更时分,城里就响起了炮仗声,几乎连绵一夜。今晨顺天府报说有十四五家民宅走水,好在大家都在守岁,没人睡觉,只是烧伤了几个反应慢的,倒没死人。
这事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也算是盛世重临的副产品。
等着接吴甡回去的老家人赶着四轮马车过来,在吴甡面前稳稳停住。
作为首辅,吴甡能够使用驷马规制,也就是用四匹马拉的车,这是郡王以上的待遇。否则即便是亲王世子,也只能乘坐两匹马的马车。至于八匹马的大车,那是皇帝才能使用的规制。
大明仍旧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礼教之国。
“吴老先生。”一声沧桑干脆的叫声划破空际,原来是身穿朝服的尤世威。
秦良玉卸甲之后便谢绝了皇帝的挽留,回四川老家颐养天年去了。尤世威因此成为武将之首,在仪仗上丝毫不逊于吴甡,乘坐的也是驷车。
“大都督。”吴甡停步转身一气呵成,面带微笑拱手作礼。
尤世威却还有些成见。侧了一步,表示只敢受半礼。
现在武将地位的确是翻天覆地了。当年李成梁以伯爵之尊,镇守辽东,却还要对张居正行门生礼,自称“门下学生”。至于戚继光、俞大猷等。一样不能免俗。
“老先生,”尤世威快步上前,“春来阳起,可借尊足略行几步否?”
“敢不遵命。”吴甡笑道。
尤世威面带微笑,内心中的紧张却没有丝毫松解。他知道这些文官大佬各个看上去如同菩萨一般,但心中的千缠百绕却无法摸到头绪。武将有今日的地位。主要靠强势的皇帝一手打造,未必就是文官们所乐见。
不过总体而言,这是个好的开端,起码人家没有拒你于千里之外。
尤世威并不比吴甡年轻,但他一向没有撂下功夫。此时与吴甡并行,步伐明显要稳健许多。他掺挽起吴甡的胳臂,叹声道:“儿郎们还是打了败仗。”
内阁虽然不能再介入军事,但这种国家大事是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内阁的,所以吴甡自然也知道,这是昨晚的急报。而且从尤世威出来的时间看,想必是皇帝陛下召他一起吃了早餐。
“老夫看了抄报。”吴甡不动声色道:“但那上头只说败的是图鲁拜琥和僧格啊。”
“的确只是图鲁拜琥和僧格的瓦剌土兵。”尤世威道:“若是西北集团军随便哪个主力师参战,都不至于兵败。”他顿了顿。也不加掩饰道:“起码不至于败得这么惨。”
吴甡脚步微微一滞,道:“从抄报上倒看不出来。”
抄给内阁的通报只是说瓦剌土兵遭遇鄂罗斯、哈萨克、哥萨克联军,被击溃六十里。损失无算。然而这只是一次战役失败,充其量肉痛,大明在西北的真正战力还没有出动,谈不上惨败。
尤世威叫住吴甡,其实是有求于人。既然有求于人,说话当然也不能藏着掖着。
“兵败如山倒。恐怕连巴尔喀什湖到喀什噶尔一线都保不住了。”尤世威沉重道。
吴甡颇有些意外:“怎败得这么惨?”
尤世威面对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
倒不是羞愧,而是不清楚吴老先生是否能够听懂。
按照如今的军事术语来说。瓦剌人还处于冷兵器战争阶段。的确,他们的确有一定数量的火炮和火铳。但他们的战术战法仍旧是冷兵器来说是成吉思汗时代的套路。
而他们面对的敌军却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战法,更为先进高效。这当然是指鄂罗斯人的斯特尔茨军团,至于哈萨克和哥萨克的骑兵,在战术战法上并不比瓦剌人更先进。在尤世威看来,明军的战术战法、装备士气,绝对超过了斯特尔茨军团不止一筹,要战胜他们是必然之事。
所以只能从结果上说。
“图鲁拜琥三万人,僧格四万人,足足七万大军,战后收拢的人马不足两万。”尤世威道:“这两万人根本不足以看守远西诸地。如果弃面守点,就要放弃大玉兹,乃至吉尔吉斯、乌兹别克,一路退守喀什噶尔……如果鄂罗斯人和哈萨克人追下来,喀什噶尔也未必守得住。”
尤世威顿了顿,补充道:“西路谋长杨威认为俄哈联军可以轻易打到天山南北路。当然,他们若是这么做,我军倒是以逸待劳了。”
杨威到西北集团军担任参谋长之后,军衔理所当然从上校提到了少将,刷新了王翊的记录,成为大明最年轻的将军。不过王翊是尸山血海里打出来的军事主官,杨威则是参谋出身,在人望上仍旧无法与前者匹敌。
吴甡接触过杨威,也从杨威那里了解过“地缘说”。他对这个年轻俊杰的军事眼光绝对信任,尤其是这位俊杰就身处西域,肯定有充足可靠的第一手情报。
“成事在天,实在守不住也没关系。”吴甡对于西域广阔的开拓并没有热忱,比如巴尔喀什、喀什噶尔……这些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不是中国之地,实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