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正月二十,朱慈烺辞别帝后,领着亲卫前往怀庆府。与卫辉府合并之后的怀庆府下辖十二个县,行政面积仍旧不算大。但大明划分州县的依据是丁口数量,所以怀庆府的人口要比华北、山东同样大小的府高出许多。
这就需要看地方官员的施政水准了,好在吴伟业虽然缺乏经验,也没有牧民官该有的天赋,但是沈加显和张三就两位进士倒显出能力来了。
“天下最好做的就是官。天下最难做的也是官。你若是想为民办实事,不怕得罪人,一板一眼做官,那就是最好做的官。你若是要盘根错节去攀关系,只想着有朝一日高升阁辅,那这官恐怕就难做了。”朱慈烺在怀庆稍停一日,视察了一番河内县的民生状态。
不同于被廖兴血洗过的开封府,处处透着尚未散去的血腥。怀庆府倒是仍保有了大明原汁原味的味道,不过新近成立的府县两级警察局、巡检司,以及家家户户门上贴着的门牌地址,都显出与以往不同的气息。
“今年春耕进行得如何了?”朱慈烺问道。
“回禀殿下,各地仍旧是耕牛不足,不过这回府里从技工学院购得‘代耕’三百具,多少能够缓和春耕所需。”沈加显如今负责怀庆府春耕事宜,随同巡视。
朱慈烺眺目远望,眼前所见却都是牛耕。这也是可以理解,下面府县都希望将最好的一面拿出来给上司看到。像沈加显这样能老实回答,已经算是及格了。
“去看看代耕。”朱慈烺道。
吴伟业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在前面开道。朱慈烺却没那个耐心,快马扬鞭已经向前去了。
一行人径直北上,果然看到了王徵发明的“代耕”。
这种耕种器械在原历史剧本中一直用到晚清,乃是畜力不足情况下最好的补充方式。原本的设计是一组三人。在田地两头安装两个转盘,中间连以绳索。每个转盘配一个壮劳力,中间一人扶犁。转盘转动之后。绳索拉动犁铧,由此耕出笔直的田垄。
怀庆府多水。所以沈加显在靠河的地里多用代耕,可以借水力减人力。而且一般这种上等良田面积较大,接连成片,也方便“代耕”推进。在那些缺乏水力的地里用牛耕,只有下等的山地才用人力。
“原本靠水的田地都属于富农之家,他们肯定都是有牛的,不用担心春耕劳力。田越差的人家也就越穷。往往几家合养一头牛,只是聊胜于无。如今官府出面加以调配,全县的春耕面积都上去了,谁家都没受到损失。”沈加显道。
“那些富户肯把牛借出去?”朱慈烺问道。
沈加显微微一怔。道:“既然是于己无损,又皆大欢喜,乡绅们还是乐于为之的。”
朱慈烺也笑了,暗道自己将那些乡绅想得也太坏了点。
实际上明朝的土豪劣绅并不算多,最多只是有些自私自利罢了。在官府不作为的情况下。地方上的沟渠开通、赈灾施粥,基本都是这些乡绅自发之举。至于修桥铺路,开办义学,也是富裕乡绅们常做的事。
宗法社会之中,大宗对小宗负有义务。大户对小户也有义务,亲亲之教深入人心,所以不这么做反而会被人戳脊梁骨。若是敢仗势欺人鱼肉乡里,非但会被宗家钉在耻辱柱上,更会被愤怒的乡民掀翻在地,再踏上一脚。
徐阶以首辅阁老、董其昌以南京礼部尚书之尊,皆受乡辱,正是前车之鉴。
然而反过来看,宗法社会也是新政的最大阻碍者。
族长的权力大于官府行政权,族人不惧官府而惧怕族权。在山东因为土地划分、河渠归属等问题上,各县都发生了政权与族权的摩擦、碰撞。最后当然是政权获胜,借集村并屯、分家析产,强行打破宗法社会。
这种暴力做法在开封府仍旧被奉为圭臬,不过怀庆府显然温情脉脉,不能认同。
“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朱慈烺对吴伟业、沈加显道:“我不管你们的施政手法如何,关键就在于地方是否安靖,百姓是否安居,你们的考成任务是否能够完成。只要做到了这三点,加官进爵不过是题中之义。”
吴伟业和沈加显连忙谢恩。
朱慈烺已经能看到北面太行山连绵起伏的山脊,隧道:“我就不走回头路了。闵子若,咱们直接北上。梅村回去之后让行辕尽快追上来就是了。”
吴伟业显然无法接受如此之大的变通,本来说好的只是出城视察春耕而已,怎么就直接走了?
“殿下,府中还安排了送行宴,还有地方老人……”
“这二三十里地再走两遍又是一天,光阴似箭耽搁不起。”朱慈烺扬了扬马鞭,道:“你们回去吧。”
在吴伟业和沈加显目瞪口呆之中,朱慈烺已经扬鞭而去。闵子若等亲卫队自然紧随其后,渐渐有人与朱慈烺并行,然后才有两骑在前开道,将朱慈烺围在中间。朱慈烺直等跑出了十几里路,方才想起山东破坏宗法体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山贼土匪。
山贼土匪不可能无所依托在山中生活,就算有个寨子,他们也得定期与各地村寨交易。而乡民因为宗亲、姻亲等等关系,势必会帮他们隐瞒、藏匿、通风报信。正是因此地方官员才加大了对宗法社会的打击,截断百姓与山贼之间的联络,终于使山东一地的治安得以整肃。
河南的土贼更多,不过流动性较大,或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就算发生了,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