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绵绵细细,落在身上很粘稠。
幼时经常会饿,师父常常半夜起来带我去做吃的,所以山上的路,哪怕闭着眼睛我都能走对。
绕了条远路去了太清宫,以前练习巫阵的几间厅室依然如初,我拖来木梯,在硕大的药柜前翻找着巫材,秩序丝毫未变。
两个多时辰后,天光渐亮,我将整理好的小包袱藏在绝顶孤峰旁的青松下,设了一个切灵阵,而后悄然回屋。
案上的蜡烛快要燃完,却将桌椅的影子拉的很长。
我脱了湿嗒嗒的外衣,梳理了下头发,在床上躺下。
不太敢睡,唯恐一觉又如数日之前。
我睁着眼睛望着房梁,手习惯性的抚在肚子上,可是小腹早已经平下去了。
心中牵挂担忧,却又不敢让自己去想,这种感觉着实难熬。
又躺了阵,窗外日光还未落至,我轻轻侧了个身,望向微敞的窗子,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伸手抹掉,我爬起身,穿好衣裳后径直去了师尊的泉月楼。
师尊尚未醒,我在门口石阶下坐下,云海从我身旁流过,沉浮的空气清冷润凉。
我呵了下手取暖,要再呵一下时,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站起回身,师尊穿着中衣,外边批了件长袍,头发整齐干净,不见一丝蓬乱,微微拢眉看着我:“哪里不适吗?”
我摇头:“不是,我,我是想去藏殿。”
“藏殿?”师尊转眸朝太清宫望去,“山上向来不设关锁,你要去便……”他话音一顿。而后道,“初九,你莫非你是要去千河殿?”
我轻轻点头:“嗯。”
望云山确然是不设关锁的,不认识我们的人不会来此,来拜访的人不会乱走,太清宫里的珍宝虽然价值万千,可是真的敢去偷的人几乎没有。
就如当初师父所收的那对姐妹。她们砍了我的手指后因害怕而逃走。也只敢偷一偷师父的银子,却绝对不敢拿太清宫里的东西离开。
但是有一个地方,师尊是下了封印的。要进去一定要得到他的同意,就是太清宫里的千河殿。
不同于藏殿里的其他名剑,千河殿中的贵器长剑,皆是已蕴出剑灵器灵的。
两百年前。曾有一名剑灵心生邪念,携数剑而出。险些酿成大祸,自那之后,师尊便将所有的灵剑灵器收于太清宫至深处的暗殿,并以长鹤千河阵封印。那个地方后来就叫千河殿了。
师尊敛眸,侧身看向屋室,手臂轻抬。他平日随身带着,入睡后放于枕边的玉佩瞬息飞至他手里。
他走下台阶。递给我:“去吧。”
我伸手接过,顿了下,道:“师尊,你不问我去干什么吗?”
“不问。”
“嗯,”我垂下头,“多谢师尊,初九告退了。”
“等一下。”师尊喊道。
我回头看着他。
他双眉轻合,半响,道:“初九,师门为屋,可与你遮阳避雨,挡风驱寒,即使天若将塌,师门亦绝不会倒,你自安然于屋中翼下,其他诸事,你不必去管。”
“师尊……”
他面淡无波的点了下头,回屋去了。
木门轻轻合上,我驻足良久,转身离开。
我从小自私胆细,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大侠,我也并无此志向。
若有人忽然冒出要我去救天下,打断我十几二十条腿我都不会挪动半步。
可若这天下只剩寥寥数人有办法去为它稍稍做点什么,而我又是其中之一,我安能不去。
但凡是个人,都会去吧。
向来以世行百道,公守仁行为大的师尊,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他也是很疼我的。
晨风清凉拂来,我垂落耳边的头发被轻轻吹起,我裹紧衣衫,穿过梅林,往太清宫偏门走去。
太清宫是山上最大最壮观的楼宇,四百年前,师公决定以望云山为隐世之地后,那时缦山城和拂云宗门的宗主特意选了近百个仙师弟子来此建下太清宫,送为师公的大礼。
太清宫共六扇大门,三十八扇广窗,分清心阁和藏殿,仅一座清心阁便较那时我在拂云宗门藏身的朱霞丹房两倍之大。
藏殿比清心阁更大,在它们中间又有数座殿室,最深处的那间便是千河殿。
廊道空旷安静,我一间间穿过,拐过一座雅阁后,在千河殿门外的台阶下止步。
心中有些害怕,我垂眸看着手上的玉佩,微做迟疑后迈上了台墀。
除下玉佩的丘璎缚丝,我将玉佩放入殿门左侧的凹纹中,用力按下,水绿色的玉佩里顿然织出红丝,待红丝缠出顾和星序后,我在心中飞快默吟碧执引。
护印散去,我摘下玉佩,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开殿门。
蓝光溢出,短暂的沉响后,我举步进去,将门轻轻合上。
大殿高旷,空中数百颗紫涤石罗列,以中天露芒光排出烛光未阵,并不刺眼,满殿清和。
那些传世名剑和器皿呈于各处,整座大殿很静很静,但不同于外边的静谧,如师父所说,这里的静是岁月之凉,远古之荒。
幼时,每隔三月师尊都会带我和杨修夷一起来这细细擦拭它们,免使明珠蒙尘,因而这里我并不陌生,可是来过那么多次,从来没有一日如今天这般忐忑。
我在大殿正中站定,四下望了圈,出声道:“你们……听得见我的话吗?”
静悄悄的,什么回应都没有。
“我是来请教几个问题的。”我又道。
依然阒寂如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