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又开始下雪,一连下了三日,万物尽覆银装。清歌苑中梅林怒绽,香气四溢,白雪在枝上积得有些厚,寒风吹来,枝桠晃颤中积雪簌簌洒落。
待到正午,阳光微探了头,素白雪地被染了芒色,映的一片耀目。
苑中一片冻境之湖,积满雪花,一座横宽三丈的白玉石桥连着两端。湖对岸,立着一座高阔雄伟的楼宇,瑞兽环绕,玉石为墙,顶宇古檀作梁,四方翘檐雕着云风祥鹤。
如歌端着雨花玉瓷盅和其他丫鬟一同垂首立在门口,良久,繁盛金贵的香木雕花大门被人轻轻拉开,一阵暖风带着清爽淡然的浅浅清香扑面而来。
面容端庄如玉琢的妇人沉步踏出,身着一袭鸾彩银花绒锦,外披云烟水仙白裘,身形高挑丰腴,眉眼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清冷。她微微侧首,抬手摸向如歌手里凉透了的瓷盅,眉心轻蹙,她身旁容色俏丽的女婢当即说道:“冷了,就这么杵着?要是少爷想喝了怎么办?”
声音不怒不喝,却让如歌猛然一惊,慌忙跪下:“奴婢知罪。”
其余丫鬟通通下跪,妇人淡淡道:“起来吧,以后记着就是了。”
语毕,抬步轻下石阶,踩着细细霜雪离开。
屋内敞比宫殿,烧着地龙,热气盛暖,哪怕窗子大敞也没有令人感觉到一丝寒意。
十六个墨衣男子沉默的站在月华织锦软毯上,面色凝重。宽敞的翠云丹青大床上静躺着一个男子,如水的乌泽青丝散乱在绣着月白仙纹的软枕上,深如幽潭的双眸微有宿醉的浮肿。静静的望着浮空,眸底流光轻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大伤初愈,又惹一身酒气,你不为为娘着虑。也该为你父亲,为你师父,为你兄长,为这杨家想想!你何时这般不孝了,处世当为子,方为夫。再为父,天下事未有不由儿女情长所来,百种弊病亦从其中衍生,此业障因理你该明白。先前胡闹任性差点丢命便已罢了,如今还要宿醉酗酒。待你身体好些了,自己去宗堂讨领责罚!”
“……你竟执迷不悟,还要烂醉到何时?琤儿!你双肩所扛,背脊所担为何你心知肚明,为个女子变疯变痴,此非佳象,真叫为娘失望!你这身纵世绝才本该全副精神于进德修业之事,你却失踪三月。令父母忧心,酗酒一月,令族亲劳心。你还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偏废掉这众人的期望与疼爱?成大事者,当克己克情,为女子做思量者,十败其九,你好自躬省,速思悔而立改!”
“……琤儿。够了!你要令为娘心煎到何时?你失意之苦,伤怀之苦。可知为娘痛惜焦灼之苦?你如此颓废沉迷,实非大事者之风!这棍棒怎就敲不到你心里!”
“……你在禾城竟闯下如此大祸。先前被那女子鬼迷心窍于鸿儒石台恣意杀虐,此次为了狐妖再造业障大开杀戒,琤儿,你自小最懂事乖巧,何以变得如此令人心寒!横逆侵心,短不可护,此番紧闭三月,三月后另听你父亲处置。”
“……今日你生辰,也要这么荒废掉么,还是当真打算今生今世都如此虚过?这是为娘亲手煮的长寿面,哪怕一口也得吃,面就放这了。今夜前堂有烟花盛会,你肯赏脸便过来吧。”
“……一年了,琤儿,为娘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不声不响,大喝大醉,这一年其他世族嫡子都在奋发勤学,你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人已离开,音容未散,男子缓缓阖上双眸,干什么,他能干什么,他什么都干不起。
他活到现在,最轻松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在崇正郡里一无所有却得知有三个月欢乐无虞的日子的时候吧。没有重叠的家族要务和时政考量,没有师父的诫训书信和详审文书,没有心爱的女人随时会逃走的担忧和牵挂。
你是天纵之才。你是杨家嫡子。你是旷世奇人。你这套剑法悟的很快,可以你的才智,应当更快些才对。那套指仙诀练会了么,没有?你做什么去了。此次下山莫要耽误光阴,带几套书回去背吧。你不比公孙家那四子聪慧?父亲还老说你聪颖,怎连蹴鞠都输给了他们,笨手笨脚,你看看你犯了几次规……
母亲,我的出世已经注定什么都干不成了,你还问我想干什么,我何时有过选择。
心底泛起苦涩,男子睁开眼睛,黑眸滑过一丝凄然。
他从未反抗,从未拒绝,学什么,练什么,做什么,只要不厌恶,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可是,为什么要去牵扯他爱的女人。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还说少爷如果不去见她,她立即走,这辈子都让你找不到她……”
他永远忘不掉听到这话时的惊痛和凄慌,可是迟了,一切都迟了,他除了从病床上挣扎下来揪住那个守卫惊怒痛骂之外,他做什么都迟了。
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她说的对,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彻底呆了,呼吸是什么,活着是什么,他是谁?他脑袋嗡的空了:“不可能!你们给我滚出去!滚!!”
丰叔颤着手捧来的血衣和木像却在他骇然的心尖扎了致死的一刀,老仆双膝跪倒,满脸泪水的痛呼:“少爷……丫头真的死了。”
宋十八送给她的木像,被啃的没了样子的木像,还斑驳着甜香味的血。
他哭了,他笑了,他从未这么失态过,他在病床上怒吼他自小敬重的老仆:“你想过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一路是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