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面前的六公主,并没有立刻继续往下说。他仔细瞧看六公主的眉眼,从中寻出了不少朝阳长公主的痕迹。
作为一个皇帝,是不需要太多感情的。
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又是需要一些感情的。
这种需要和不需要,并不矛盾。因为归根究底,感情如何安放、如何取舍,还是在于哪一种选择对皇权更有助力。
皇帝招了招手,将六公主唤到自己的面前。他伸出手,摸了摸六公主的头,格外慈爱地同她说道:“朕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而言,很是意外。但是,能够回到你亲生父亲的身边,这是件好事。再者,你若回了南屿,也能好好和南屿王说说归顺的事情。朕会给予他王爷的身份。”
六公主的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愿意!
第二个念头,仍然是不愿意。
亲生父亲是南屿王又如何?
就像皇帝说的那样,南屿王归顺后,会封王爷。但那样,她不过就是个郡主罢了!郡主!
再者,即便南屿王不归顺,不被降为王爷,她要那冰雪公主一样,听起来还是公主。
南屿这种弹丸之地如何和卫国比?
六公主的脑中瞬间过了许多想法,她虽然一直被养在皇后身边,但帝后待她都并不十分亲近。
这样被皇帝温柔的摸头,六公主还是头一次。
她顺势跪了下去,同皇帝行礼道:“我舍不得父皇。”
一语言毕,六公主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皇帝。皇帝的脸上未有不愉的神色。
六公主揣摩着皇帝的内心,开口补充道:“皇儿以为,我自小未养在南屿王的身边,我去劝说,远不及冰雪公主劝说有效。再者,就是我母亲,在南屿王面前的情分,也要比我这个女儿更足一些。”
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六公主毫不犹豫地推出了朝阳长公主。她待朝阳长公主,远不如朝阳长公主对她有情义。
殿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陛下,朝阳长公主觐见。”
六公主猛然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并且,这种惊讶中,还隐含了一种排斥。她并不希望朝阳长公主此刻过来。
皇帝从六公主微皱了下的眉头中察觉到了这种情绪。他没有让六公主退下,而是吩咐道:“你到屏风后去。”
六公主依言躲好,朝阳长公主这才被太监引进来。
“皇姐今日进宫,可有什么事吗?”皇帝一如往昔,与朝阳长公主说话的语气总是格外温和。
这种温和,自然是为了显示当年的扶持之功,皇帝一直有放在心里。
朝阳长公主并未恃宠而骄,恭敬行礼回答:“今日进宫,确有些事情想与陛下禀告。”
“皇姐坐下说话。”皇帝又吩咐太监道,“去泡壶长公主最喜欢的蜜茶过来。”
太监答是后退下,这宫殿之中,表面上看就只有朝阳长公主与皇帝二人了。
皇帝待朝阳长公主的态度更加亲昵了。他主动低头凑到朝阳长公主身边,笑着问道:“皇姐许久不同朕说悄悄话了,今日朕可要好好听听。”
朝阳长公主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皇帝便道:“皇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皇帝这一句连称呼都改变了。屏风后面的六公主心跳得飞快。她有个猜测从心底冒了出来——父皇让自己回南屿说服南屿王,是根本就舍不得朝阳长公主去犯险吧!父皇待他姐姐,可比待自己这个“女儿”好太多了。
六公主不悦地想。这些年里,只有朝阳长公主是待她最好的。原先,她还有几分感动。后面知道了自己就是朝阳长公主所出后,她就觉得这几分感动变成了理所当然。
到了今日,连理所当然的情绪也没有了。六公主剩下的是妒忌和不满。作为长公主,她这母亲,享受的好处实在太多了。比起得到的,长公主对自己的这点付出实在不算什么。
就算是扶持二皇子和三皇子,那也不是为了自己。
不,其实是在利用自己。没有自己这个女儿,朝阳长公主拿什么来保证扶持新的皇帝上位后,能得到对方的回报?
六公主充满警惕地望向那挡住自己视线的屏风,她怀疑朝阳长公主这欲言又止和自己有关。
屏风那边,朝阳长公主的声音传过来。
“这件事,并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所以我很是为难。告诉陛下,担心是给你徒添烦恼。不告诉陛下,又觉得让你受了蒙蔽。”朝阳长公主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皇帝,问道,“陛下觉得,我该如何做?”
“皇姐若只是担心我听后不愉快,那就不必犹豫。再难,有最早那几年难吗?”皇帝提及自己没有登基的岁月,显得很是看重旧情。
但实际上,这种旧情的历久弥新,一半是出自皇帝对朝阳长公主雪中送炭的感激,另一半则是皇帝的一种自我欺骗。
他并非先帝的皇后所出,能夺嫡登基是一路艰辛走过来的。他在登基之初,必须要塑造一个知恩懂情的帝王形象来笼络人心。
这种自我欺骗久了,也在某种程度上,就形成了习惯。
所以,皇帝提出将六公主送去南屿的办法,是真的决定给朝阳长公主和六公主一次生机。
只要朝阳长公主罢手,不再涉入皇子斗争之中,皇帝依然愿意让她做一个富贵尊荣的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并不知道皇帝此刻的想法。但她也了解这位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