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盘腿坐在谢奉之身侧研磨,见水少了,轻柔地从绘有翠竹小雀的薄瓷水盂中舀些清水,添在砚中,时不时凑上前看着谢奉之笔下的书法,笔锋遒劲,弯折有度,虽不能说好字,却有其风骨。
韦氏见他专注笔下,抬眉又低,想说的话又压回腹中。
谢奉之与韦氏夫妻五载,加上幼时的情分,一直共为知音,彼此相知,怎会不知韦氏的心思?
“惜月,有事直说,这里只有你我夫妻二人,有何顾忌?”谢奉之手中的笔微顿,复又抬起,将笔搁在笔架上,转头看向韦氏。
韦氏停下研磨的手,又往谢奉之身边挪些许,温言软语地说道:“郎君可知昨日傍晚云雀被商国公的李二公子带走,大娘子身边就少个人伺候,青檀日夜相守,妾怕怠慢大娘子,郎君要不再寻个?”
谢奉之将笔递给韦氏,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主母,一切由你!”
一切由她?说的好听,最后还不是落在婆母钱氏的手中。
韦氏对于谢奉之脾气再清楚不过了,外头猛如虎,见母惧如虫,好不容易云雀离开了大娘子身边,多难得的机会。
“若母亲插手……”韦氏试探地问到
谢奉之听见韦氏提起自己的母亲,没来由的犯愁,知道根源在钱氏溺爱谢林春,韦氏又想教好她,两者都没错,中间摩擦不断,家中可不是荣安都护府,下头有争执抓来打军杖即可,他总不能把老母亲拖过来打一顿吧,唯一的办法就是装死。
谢奉之干咳了一声,故意岔开话题,问韦氏道:“拢霜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未归来。”
韦氏对谢奉之的打岔,往常这种情况下,韦氏就顺着他说,不给他多添烦扰,如今却不行,她答应过小钱氏要好好照顾教导谢林春,让她知书达理,通透世情,往后嫁个贤夫良人,可有婆母钱氏在,她却难以实施,动辄便扣个后母心狠的帽子。
“郎君,拢霜才刚去……”韦氏说的这几个字,字字语重,双眸虽温柔的盯着谢奉之,不容他逃避。
谢奉之闪躲着韦氏灼人的目光,这次估计是躲不过了,话题又溜到谢林春身上,语带埋怨,道:“这个臭丫头,让她来背个千字文还如此拖沓。”
拖沓?人总是会忽视自己的过往而教育子女,当年韦氏的父亲教谢奉之背千字文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氏收起往日的温柔婉约,言语变得利落起来,对谢奉之不假辞色,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韦氏口中说的上梁是指谢奉之,父母不以身作则就不要怪谢林春学不好。
子不教父之过,说的就是谢奉之!
谢奉之与韦氏每每提及谢林春的事,总是相争的开端,一个想逃避责任,却又埋怨其不争,一个想担起责任,却束于礼教。
两人相顾无言,韦氏想起故去金兰,不禁潸然泪下,对谢奉之深深叩了一个头,哽咽地说道:“郎君,妾只想百年之后,对的起淑君!还了她的恩!”转而又拭泪,对他道:“你瞧瞧二娘子,五岁就会背千字文了,大娘子八岁了!我以你的名义给她施压,就是想让她读书,青檀性子沉稳耐心,又识文断字,放在她身边,只会对她多有裨益。”
谢奉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韦氏说的这般涕泪相和,又见她跪着,忙上前扶起,道:“惜月,你起来,仔细你腿!”
韦氏今日故意遣走府中下人,甚至挽春、照安和荣安都没叫来,一是想给自己的目的留个面子,二来想着谢林春不似幼时,大了,要脸面,就算背不出,也不会对读书生厌,但是这是一时的,最终谢林春还是要读书,而这最好的办法就以环境逼得她不得不读,身边的侍婢最能起到作用。
韦氏执意不起,此事今日定要谢奉之拍板,又说道:“郎君,您总不能让她此生这样吧!所以,大娘子那儿,一定要chā_wǒ的人,只要你坚定不让婆母插手,妾不信有两人在身边督促着,还能学不好,郎君若不依妾,妾就跪断腿也不起。”
谢奉之扶着,韦氏偏跪着,两人就如此胶着着。
屋外,忽响扣门声,继而是稚气软糯音,谢林春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韦氏一听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速速起身,整理仪容,擦干泪渍。
谢奉之脸色则更难看,眉头又皱深了些许,这个不出息的长女,真是令人头疼。
谢林春带着青檀进了屋内,先对韦氏行了礼,恭敬的喊她母亲,转而喊了一声父亲。
谢林春称呼韦氏为母亲,让韦氏与谢奉之颇为惊讶。
韦氏原本悲戚的心突然因为谢林春的的这声,心中莫名欣慰,谢林春从未开口喊过她,平日相遇,也权当旁若无人。
谢奉之只嗯声不言,须臾,端着父亲的架子对谢林春道:“寥寥千字,速背,若有出入,罚之。”
谢林春战战兢兢地应是,从小她就惧怕谢奉之,又排斥他,又尊敬他,内心对这个父亲相当复杂,难以言述。
千字文,细数千字,宇宙洪荒,春种秋收,四时伦常,乃至德行尽数细致。
韦氏在侧听谢林春背诵,深深瞧着青檀,眸光又转回谢林春,笑意掩不住双颊,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心中更加肯定要安排好丫头给谢林春的事,不管婆母钱氏是否会阻挠。
背毕,韦氏如自己得了金银珠宝般高兴,欲上前牵谢林春的手,想起谢林春不喜自己,前面称自己为母亲,或许只是客套,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