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做过主政一方的大员,此时虽然穿的是便装,但那个眼神、作派,一看就是经过很大场面的。
这样一个人突然冒出来阻止,听客们虽然听的津津有味,心里不愿意是不愿意,但是一时间也没人敢站出来吱声。
说书老者陪笑道,“这位老爷,你,你要带我去见哪个熟人?!小老儿在长安也没什么有体面的熟人,更不认得老爷你……”
杨二妮也上来帮腔,笑容中略带紧张地问道,“这位大爷你是谁?”
郭孝恪不便在这里亮出身份,民间都记得安西大都护郭孝恪早就死了。
他不能答杨二妮。
而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老者也不会随自己走,他总不能直言要带老者去见皇帝,这么一说,恐怕更会有人验他的身份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带老者走,只有官差有这个权力。
郭孝恪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有点唐突了,于是再度将口吻放缓和,说道,“你不走也可以,但说书亦须慎言……”
老者耳力也不错,听出了对方的缓和,于是连连应承,答应不说这段了。
但听客中正有好奇心被吊的足足的,心里痒如猫抓,此时见郭孝恪不答,便出声道,“这位大爷你是什么来路?怎么大过年的,在这里说一说高祖目光如炬、胆识过人也不让呢。”
这句话一下子就占住了理,有不少人乱哄哄地附和,“对,他不能随你走!我是交了钱的,必要听完!”
郭孝恪笑着环揖一下,对众人道,“列位误会了,在下只是好意提醒,”
有人嘀咕道,“好意?却不让我们痛快!我还以为你是长安县的哩!”
郭孝恪朗声道,“说书必要铺陈、开脸儿、摆砌末。为着引人入胜,更须有串口、扣子①。这位老哥说高祖英明,乃是好意,但今日偏偏他却喝了酒,难免言语失周。”
他语音朗朗,言之在理,一时没人说话了,自己听个乐子倒是好,但怂恿着说书人乱讲,万一犯了忌那可真不大好了。
老者听眼前这人,轻轻松松道出了说书的四五个术语,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对方这话一点不假,要说武王伐纣,说一昼夜也不会有事。说高祖则须句句谨慎,你知道哪一句犯了忌讳?
郭孝恪道,“列位,常言道‘已乐不违他乐,乐方长久’,我们谁也不希望老哥说个书,便给他自己惹了麻烦吧?
一转眼占理的又成了郭孝恪。
他不但模糊了自己的身份、不必被人追问,还暗示谁要是再就此事鼓噪,谁便是没安好心。
众人虽然不愿意,但谁都不愿成为催老者下水的那个,听个书,何必?
大不了哪日,等这个仪表堂堂的家伙不在场时,再撺掇老者来讲。
老者放了心,这才拍了一下醒木,对众人道,“各位街坊,日晷晚又早,一眠三个饱,我们土百姓就是图个乐子,犯不上!接下来为列位说一段儿韩信拜将——话说沛公封汉王,得到巴蜀汉中之地……”
“且慢!”有人当场发声,极为粗暴地一下子打断。
郭孝恪一看,人群中站出来两位,从穿着上可以认出是两位府官,但他们来自哪一府,一时却分辨不清。
老者停了书,看向对方。
一人二十来岁,是个头目,“你就给老子说方才那段儿!别人不想听,但老子偏想听听高祖的英明!谁敢拦着,老子便先拉他到长安县衙里、问问他不要高祖英明,是什么用意。”
老者拱手问道,“这位差爷,敢问你是……”
年轻人道,“老子是高阳公主府的!还听不得你一部书?”
此言一出,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高阳公主谁人不知,她虽是贞观皇帝庶出女,但一向深得先皇帝喜爱,又有跋扈之名。眼下先皇虽崩,但人家又成了长公主。
驸马正是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此时也做着正四品的太府少卿。就这么个少卿又是宰相之子,但在高阳公主跟前就是孙子一个。
这人说罢,便不屑地瞪了一眼刚刚制止讲书的人,他虽不知这位年至四五旬之间的人什么来路,但从对方语调由高走低,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者为难地看看郭孝恪,“老爷……你看这……”
听客们来了仗势,纷纷起哄,“好,我也要听!”
郭孝恪拱手道,“那便讲讲,其实郭某也很想听!”他看着老者,面带笑意,老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若谨慎些,也是可讲的。
场上气氛再度活跃起来,两位官差又得了杨二妮搬过来的凳子,有人让了地方,他们四平八稳一坐,只听醒木一响,
有人先嚷道,“先说说我大唐高祖皇帝,早就看出大隋必然要亡,那个李密与高祖不能比,但这个早字,早在何时?”
老者再深深饮了一大口酒,笑道,“列位绝猜不到。”
高阳公主府的来人问道,“不会是从炀帝一登基吧?哈哈。”
老者道,“官爷,这也不算早,书家说的这个早,早在了仁寿三年!”
场上一片惊叹之声,仁寿三年,杨广还未上位呢。
郭孝恪冷笑,这真是一开口便成了胡说。
仁寿三年乃是隋炀帝老子——隋文帝的年号,隋文帝在“开皇”年号行了二十年之后,又开元“仁寿”,仁寿共四年。
若说高祖皇帝在那么早的时候,便看出他姨父的江山要完蛋,这不是胡说八道还是什么?
郭孝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