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的暑气来得格外早。

才过了端阳没多久,上京城里瑰丽欲燃的榴花就几乎快开败了。

刚入夜,太常街项府里一片安宁祥和,除了偶尔几只呜蜩发出烦躁的鸣叫,周遭一片静谧。

此刻,项府家祠里,大小姐项若宁正七扭八歪的趴伏在蒲团之上。

她盖着丫鬟碧桃晚膳前偷偷送来的薄毯子,睡的正酣甜,全然没有被罚跪的自觉。

按说,若宁是项府二房孙辈唯一的小姐,又眼看要及笄了,正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年纪。

她父亲此次狠心让她彻夜在祠堂思过,委实是罚得太重了些。

更何况,在她看来,自己犯的又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错。

要不是她是带着全部记忆投生到此间的穿越女,确定是打亲娘周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恐怕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抱养的。

其实,若宁还真是错怪了项大人那颗为她着想的慈父之心。

在她年幼的时候,项父待她也曾是如珍似宝,奉若掌珠的,比起母亲周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宁如今之所以会受到如此严苛的对待,全都是因为家里上一辈出了一个害人害己的“搅家精”,也就是她嫡亲小姑姑项淮秀。

提起这件事,项家人无不讳莫如深。

项淮秀作为太子少师之女,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毁了和太子的姻缘,一意孤行嫁给了当初贵妃所出的赵王,可是险些把家族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自己最后也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项大人眼看若宁越长越歪,自作主张那股劲儿像极了她小姑姑当年的做派,怎么能不担心?

他当机立断,就算是舍下女儿的名声和脸面,也坚决要避免前车之鉴。

当然,这事也怪若宁实在顽劣,屡教不改。

若宁这一回挨罚,是在族里女学中闯了祸。

确切说,是着了别人的道。

今早刚到学堂的时候,若宁照例找了个偏僻的后排角落落座,拿出新鲜出炉的话本,准备继续混上一天。

经历过十几年应试教育摧残,她可不想回到古代当什么出口成章的大家闺秀。

若宁给自己此番古代穿越之旅的定位十分明确:发家致富奔小康,顺带拐个正太养包砸。

可惜天不遂人愿,若宁秉承着没心没肺生活不累的原则一路欢脱地活到了十四岁,也没找到什么实现梦想的契机,只怪家里看的严。

父母眼看她老大不小了,也不能老在家里圈养着,就在去年入冬时给她定下了一门亲。

对方是翰林老爷家的嫡次子,而且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举人出身。

项家祖上也曾显赫,搁在从前,这样的门楣也只算差强人意。

但自打现任天子顺德帝即位后,作为他异母兄弟赵王的姻亲,项家就开始没落。

尤其是作为太子少师的项家老太爷去世后,原本在吏部任职的项父丁忧回来,只谋了个七品主簿的差事,这还是挖门盗洞托了关系。

所以,能有这样的亲事,项家自知是高攀了。

这亲是好亲,可惜自家闺女就有些不着调。

别说让她吟诗作画,就算让她背个女训都是吭哧瘪肚,偏偏男方虞府还是诗书传家。

于是亲事一定下来,若宁就以十四岁“高龄”,被迫到族中女学回炉再造,趁着婚前恶补文化礼仪常识,以免她婚后遭到夫家的嫌弃。

这件事本来无可厚非,若宁也能理解父母的苦心,无非是担心自己日后被“退货”。

只是,你让她上梁揭瓦、下河摸鱼她在行,想让她在学堂老老实实坐上一天,那绝不能够。

于是,三天两头的,族学里的夫子们总会登门,找若宁的父亲项大人“联络感情”。

而若宁少不得被提到正房当着夫子的面被兴师问罪。

从最初的耳提面命到后来的戒尺加身,若宁这半年来别说改过,到如今简直是变本加厉,就快炼成了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

慢慢地,同窗的姐妹们受夫子态度影响,也逐渐把她孤立起来。

若宁于是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了

可是此时不作(二声),到了夫家就再没机会了,于是趁着闺中时光继续放飞自我。

这日一早,若宁还没坐稳当,就听见周遭一片闹腾。

原来是三房的族妹项若水不知从哪里淘弄来了一首“上古佳作”五言绝句,只是可惜原文已散佚,只留下前三句传世,她此刻正当众炫耀自己补全的大作。

屋里这些自诩有些底蕴的小姑娘们也都跃跃欲试,不过片刻,就已经集齐了十余首补遗之作。

众星捧月之际,若水小姑娘当然不会放过寒碜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堂姐的大好机会,于是施施然递过来一张纸。

若宁看完,差点没笑出声。

别说,若水交给她的,还真当得上是千古名句。

这不就是李白的《静夜思》吗?

不知是哪个穿越前辈盗用了佳句还老不羞地署了自己大名。

若宁刚想在留白处提笔写下“低头思故乡”,也好惊艳她们一回,又觉得和一帮黄毛丫头较个什么真,于是大笔一挥,歪歪扭扭写下五个大字,凑成了一首打油诗。

却没成想,这本就不是若水的无心挑衅,而是,昨日夫子布置的家庭课业。

她昨日翘了课,当然不知道这一茬。

在若水的刻意安排下,若宁的那张宣纸被放在了夫子的案头上,妥妥的首页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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