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悸唤吴父回家的方法,说来取巧。她深知吴父从赤贫打拼过来,全凭青年时一位测字先生的鼓励,令他常持好胜心,不服输,经年累月方有今日翻身为富的成就。因而吴父颇忌讳命数之说。吴悸便买通小厮,教了一番话,叫他伪作江湖□□的算命者,去敲打敲打吴父。
吴家所居的茜草镇在苏州西南角,尽管占得好地利,丝绸销路不差,不过到底是个偏居一隅,没什么名气的小镇。日常生活的平静令镇民们稍一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便激动异常,交头接耳播散讯息。这不,吴父还没到家,他在群仙楼被算命者句句料中往事,又被警告离家必散财,当即弃了师琴姑娘的消息,像长了脚般,早已被安坐家中的吴悸所获悉。
是夜,吴家大门洞开,吴悸秉烛而待,恰把趁夜色正浓灰溜溜回家来的吴父逮个正着。
吴父老脸红通通,“闺女,你在呢。病好些了没。”
本憋了一肚子火,原打算要好好刺一刺吴父的吴悸,一听这关心,登时鼻子发酸,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吴父再怎么做老浪子,对女儿疼爱多年的真心岂能一朝就被抹去。吴悸也是笃定这份挂心,所以一直不与吴母合作,强逼父亲难堪。可如今想起吴母那讨好可悲的姿态,吴悸还是硬着心肠,反客为主地数落起吴父来。
“病好与不好与你何干?我看你盼着我早些进了坟墓,那才名正言顺哩。正好从外头给我抱个弟弟回来!”
吴父羞愧难当,“是爹的错,爹看你那病况重,你娘胡搅蛮缠,一时心烦就……”
“爹,你是一家之主,又是靠信誉吃饭的生意人。正经样以后可再不能丢。外面的姑娘,甭说来历不明,万一染上些恶疾,可怎么办?”
“闺女说得对。”吴父多年fēng_li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也曾得过隐疾,只自己忍了用药,侥幸康复了。丑事瞒都来不及,未曾想十四岁的女儿会考虑至斯,吴父只好悻悻然附和:“还是闺女机灵,想得周全。”边说边从长袖里找出细粉瓷瓶,献宝般塞给吴悸。
“这是什么?”
“麂骨粉,治咳嗽的良药,保你不留病根的。痊愈后常吃,亦有安神之效。我服用半月,自觉性子平稳许多,动怒更是少之又少。你的急性子随我,这药对我有效,想必对你也会起效。不然日子久了肝火旺盛,对身子不好,吃些调理调理,没有坏处的。”吴父殷勤备至。
吴悸瞧那细粉瓷瓶,上窄下圆,质地清润,只道吴父特意买了药,又辅之以精美的容器以赔罪,心中欢喜。
吴父看在眼里,松了口气。他哪里敢说,这连瓶带粉,全是师琴的手笔。麂骨粉是师琴的娘亲传的秘方,师琴大度地尽授于他;大庭广众被他所弃之不顾,又私下遣人送来她素日珍爱的瓷瓶,嘱咐他好生哄哄女儿。此等苦心气度,又是几个烟花女子所能有的?吴父心中生怜,知近日不可造次,思量将来寻个机会再续前缘去。
而当夜,茜草镇外荒郊野岭处,师琴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奴婢失仪,殿下恕罪。”师琴素白中衣外系着暗紫厚披风,粉黛尽褪,如云青丝草草挽起,斜插一根螺钿银簪,显然是睡梦之中叫人吵醒,匆匆赶来的。
正对面,青苔遍布的一块巨石上,坐着身量高挑的蒙面黑衣人。从上到下裹得严实,唯独露出一双丹凤眼,右眼角处泪痣莹莹。
师琴解了披风系带,“冬夜寒凉,姑苏不比南邺干冷,所谓湿冷入骨,殿下还是把披风穿上吧。”
“小爷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男人冷眼一挑,师琴心头发颤,“多谢殿下。”
“也怪小爷我心急,事先也没告诉你就赶过来了。”男人似乎自责地反省着,狭长的眼里露出惯有的孩子般的天真意味。这种天真,却更加使他接下来的问话让人心惊。
“那个吴悸咳死没?”轻轻巧巧,像在问隔壁邻居是否药死了耗子。
师琴瞧着他依然天真的眼神,揣摩着他轻蔑的语气,规矩答道:“奴婢派道士骗了吴家老娘,那假玉蔷薇的药量,照理吴悸撑死了也挺不过元宵节才对。不知被谁坏了事,好像把真玉蔷薇给换了回来。”
“所以?”
“下药本就图不留痕迹。数十天接触,作成突发痨病,日渐加重的样子,时延日久死了,旁人也不起疑。奴婢这才选了药性温和的毒,那药……用过一次,一旦离了身,就失效了。”
“哈,她还活着呢。”男人坐在石头上晃腿,姿态优雅。
师琴屈膝跪下,任野外碎石硌痛双腿,咬紧双唇,“请殿下赐死奴婢前,奴婢还有一事禀告。”
这时,男人一直焦点不明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师琴身上。小小的一点泪痣,在昏黄的月光映衬下,倍显柔和。
师琴不由恍惚。谅她不过殿下乐善好施下万千受益者中的一个,何其幸运以致有此机缘近身相处。彼时父亲在军中身不由己,死在当朝皇帝的那场宫变里。精通药理毒物的娘亲传授完一身本事,要师琴发誓必杀当朝皇帝后,一段房梁、白绫三尺就结果了自己。
师琴小小年纪,纵然有药理之学傍身,可有几人会信来历不明的童女的药方呢。辗转几番,最终沦落街头卖艺。师琴为了争那一天唯一的一顿饭,熟练下腰,单筷顶碗转,众人喝彩。得意洋洋间起身不稳,端端砸了场子。喝彩的顿时起兴喝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