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正月的东华国京城隔三岔五还下着雪,天气很冷。赵氏酒坊的夜一如往常一般,极静。房檐屋舍下,抄手游廊里都灯着灯,大红大红的红灯笼。因为四下过于空阔,因此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稍远些的景物仍旧是隐隐绰绰的不太真切。风很大,呼呼啸啸的,吹得草木沙沙作响。抄手游廊旁小花园子里的树枝丫上的雪一块块簌簌地往下落。
柳千展身上披着一件佛头青的素面坑绸鹤氅凝眉站抄手游廊中看着花园子出神。抄手游廊的另一端,酒坊的赵掌柜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站在柳千展的身后低唤道:“柳爷。”
柳千展回过身来,扫了一眼赵掌柜托盘里的药碗子:“都准备好了么?”
赵掌柜抿嘴认真地点了点头。
二人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向西而去,来到桔林前。桔林的阵法是开的,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便一前一后径直向桔林后的院舍而去。屋里依旧很黑,点着数个火盆子,因此,才一开门,便觉一股带着淡然冷香味儿的热浪向他们袭来。
柳千展接过赵掌柜手中的托盘,挥手让他退下后,自己凭借着火盆子窜起来的星微光亮,摸索着靠向窗边小榻上的男子。
他才将托盘放下,男子低咳一声,端起药碗仰头便要喝。柳千展惊惶大叫:“等等,你别……,还烫着,等一会子再喝。”
男子端着药碗,低叹一声:“你知道的,这又是何必?”
“可是,等等再等等可好?都派人去寻了,或许,或许,或许有希望的。”柳千展道。
男子道:“你知道的,生死有命,本王此生所求不过大仇得报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夫妻缱绻算是本王多求来的。”与其将残陋余生空耗在希望飘渺的等待中,不如奢求一回暮暮朝朝,哪怕只是咫尺天涯。他想再护她走一程,最后一程。
“你这又是何必,你若想大可……”柳千展道。
男子将药碗放下,剧烈地咳了起来。半晌方才平歇,他再说话时,嗓子嘶哑得厉害:“让人知道本王病体残躯,终日与火盆为舞?还是让天下人知道本王时日无多,让暗处蠢蠢欲动之人再故技重施伤害他们母子?”
男子再度捧起药碗放到嘴边欲饮,柳千展将起身来将药碗夺过:“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她很聪明,多才善谋,能应对八方之敌。就像这此梅澜江覆船的阴谋,她做得很好不是吗?或许不需要你为她布设狐假虎威之局震摄八方。”
男子低咳了一声道:“夫者出头之天也,顶天立地,上则安邦定国,下则守家保业护卫妻儿周全。本王能为她做的不多,反留下这么一个摊子,难为她了。”
柳千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药一旦服下,纵使他日寻得万年鬼回草炼得救命神丹,亦无回天之力。”
男子没有接话,转而道:“严相早朝提请查帐镇南军。”
“嗯,她安排的,说是声东击西,投石问路。”柳千展道。
男子道:“难为她了。”此一局除了种种打算之外,她最主要的是为了他。早在入西北前,他为查找潼城李家的弱点,利用手中势力查过一些镇南军的帐,当时确实发现镇南军的帐目存在很大的问题。没想到被她记在心上并有心加以利用。镇南军是该好好查查,有些事情该了了。
“本王乏了,你退下吧。”男子挥手道。
天阴沉沉的,雪飘飘扬扬地下着。寒风将院中的一切吹得直颤,有些冷。柳千展负手立于院中,听着房内传来的压抑着的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痛呼声,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要不要进去看看?”赵老板低声请示。
柳千展向前走了一步又犹豫地退了回来,背过身去低叹道:“他是骄傲的。”
赵老柳担忧道:“可是药凶险非常,万一主上……”后面的不吉之语在赵老板喉间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柳千展负手在院中徘徊。凤凰火炎草的凶险他何尝不明白。只是骄傲如他,又如何愿意余生终日静守火盆度日?以毒攻毒,以凤凰火炎草的炎毒加强他体内的烈焰毒的毒性,用以抗衡他体内坠崖时掉落九幽寒潭侵体的九幽寒,是眼下他们能用的唯一法子。
除此之外,凤凰火炎草是世间难寻的极品灵药。虽然带有炎毒,但是因为它有让服用之人暂解病危之困的功效而闻名于世。只是一旦药力尽失,服药之人的体内沉苛便会加剧暴发,纵使神医再世,绝世灵药再现也再无回天之力。
“主上之毒,今后怕是难上加难。”赵老板摇头喃语道。
屋里沉闷,压抑的痛呼声越来越大,像鼓点一般密集地敲打着柳千展的心,闷痛闷痛的。柳千展是害怕的。雪纷纷,风啸然,屋顶上忽然掉落大片的雪来,簌簌簌,哄哄哄的。待院子平静后,侧耳细听屋内的响动,耳边呼啸的风声外,再无余响。
“糟了。”柳千展甩袖纵身夺门而入。
“掌灯。”柳千展吼着。他自己摸索着来到床边,抱起床边躺在地上的男子。
“阿湛,阿湛,你别吓我。阿湛……”柳千展摇晃着某爷,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柳千展在赵掌柜的提醒下,伸手试探贤王的鼻息。
“还有气,呼,吓死我了。”柳千展松了一口气道。
屋里的灯点亮了。隔着紫檀双幅屏风,床这这边的光线半明半线的有些朦胧。柳千燕展与赵老板二人合力将贤王抬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