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落霞,翊坤阁楼,通体梨花木雕,二楼凭栏处植了几株淡雅兰草。
四方案几,两张草编蒲团,对坐二人博弈。
一子错,满盘输。
司均愈已过古稀之年,一手捋着花白须,眯着矍铄的眼儿笑,“雀相啊,可是心中有事?”
“只技不如人罢了。”雀宇不以为意。
“大人,雀二小姐到了。”门外弟子前来通传。
司均愈收着一盘棋子,“你来探女儿,与老夫无干,便卖个人情先行回避一下留个地儿给你。”
“如此,便多谢愈兄。”雀宇优雅微作一揖。
“你啊……”司均愈戏谑长长喟叹一声,摇头晃脑地再上了楼。
尹三五上了楼看到的,便是头束鎏金翎冠,一身华贵绀色暗蝙蝠纹长袍便服的修长身影,负手独立在凭栏前。
案几上有一张空棋盘,两盏青花瓷杯,都还冒着热气。
“来了?”他回头望她一眼,又示意,“坐这儿来。”
雀宇还不曾官拜国相时,是孔雀一族族长嫡长子,出生尊贵,天姿又慧颖,周身自是带着属于华美孔雀的淡淡倨傲。
尹三五觉得他今日面色沉重肃穆,暗忖他该不会是事后突然想起追究雀清的事儿了?
她刚就草编蒲团坐了下来,他便注意到她手腕包扎的素白细纱,眼神不由幽暗,“怎么伤的?”
“不小心弄的,小伤。”尹三五也是惶然尴尬的,她记事以来就是孤儿实在不太懂得如何与一个父亲相处。
要是他与张氏一般不对自己那么好,还没这么尴尬。
“找个大夫好好包扎,找不到就让司均愈给你找,这哪成个样子!”雀宇看着心疼死了,有些后悔送她来白鹭书院,若非有事在身,真想直接带人走。
“我觉得这包扎的还挺好的。”她蓦然垂下睫羽,竟微有心跳失速。
雀宇瞥着她的细微神情,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几次提及,有意将你指婚四皇子。”
尹三五神情微僵,却又听他说,“听说四皇子近日就在白鹭书院,你可是见过他了?”
“见是见过……”
“陛下虽有意,一切却还要待你姐姐婚典之后才有定论。”他似乎不太想听下去,加以打断,只回身,似取着什么物事。
尹三五神色浮沉,险些还忘了,七月初七,凰七七生辰那日就是他与雀清的婚期。
她那些因发情期逐渐滋生出的点点难辨真假的思慕,和他说娶她那些话,倒像个笑话了。
“爹此番要去一趟陵春,顺道给你带了些凰都里的小食,白鹭镇兴许没有,……兴许也有。”他说着,一个纸包一个纸包地放到桌上,“还有你最喜欢的樱桃,你鸟身时候就总爱飞府里后院那株樱桃树上去偷啄,这个天儿后院的树上还未挂果,别的地方也是没有的,宫里赏了些,爹素来也不好这些个,便也给你带了。”
“怎么少了一包仙萃楼的酒梅脯子。”雀宇狐疑地再找了一次也是少了一包,暗暗腹诽下人办事不利。
仙萃楼的酒梅子颇有美名,入口酸甜,浸的酒是上品梅花鲜酿,不浓不淡,花香果沛馥郁微醺,是最解馋的,年年还会往宫里送不少去。
“对了,是让你放好在房里偶尔香个嘴巴,切莫带课堂上去,若是抓了被罚,辱了我孔雀一族的矜贵名声!”雀宇摆好这些,也没听着回响,一抬眼,“一声不吭,怎么的了?”
尹三五静静凝着他儒雅的轮廓,眼眶禁不住微微发热。
原来这就是寄宿学校被家长探望的感受啊,各式各样的零嘴儿和唠叨嘱咐,从前也不觉得渴望着的。
“爹。”
“嗯?”雀宇略微莫名地瞅着她。
“爹。”她的声线似染了一丝道不明的喑哑颤抖。
雀宇眉头不禁蹙了起来,“这姑娘,只晓得唤,又不说事,零嘴儿都藏起来听到么,你们掌院是个老顽固,不似爹这么豁达的。”
“嗯,鸟爱藏食我懂了,您确实最豁达的。”尹三五鼻子发酸,他呀,豁达得她闯了什么祸事什么都一笔带过。
她都曾怀疑过有什么不对劲,不想原来世上真有一种溺爱是毫无原则的。
“咳咳咳——!”
楼上传来了一阵剧烈咳嗽,听来好生做作,雀宇黑了脸,“这不,爹就说,那厮还好听墙根。”
“哪日你若心生春潮,记得跟司均愈那厮告假修养莫出门,爹带了只母豹子来送你,权作迟来的成人贺礼。”雀宇又瞥一眼她手腕缠着的细纱,心又一疼,眼神敛沉着。
母豹子?
骨埙音律熏袅而起,一道黑影矫捷地自窗外掠了进来,少女稚嫩却冷漠的声线响起,“豹奴拜见小姐。”
尹三五垂眸打量着她,这女娃模样看去不过十岁,身穿狼皮褂,蓬发杂乱,生一张微黝黑圆脸,那双眼大大的看着水灵,却透着冰凉的寒意。
“这骨埙你收着,控豹奴所用。”雀宇拿出兽骨雕成的精美鱼形埙,上有三个音孔,又取了本《驭奴埙谱》给她,手把手教着娓娓道来。
尹三五吹奏乐器不擅长,但一双手却善弄机巧,如何摁、松音孔很快就已熟稔。
雀宇眼露赞许之色,“早些回去,莫待黑风山天黑了,今夜爹就留宿翊坤阁,明日一早启程陵春。”
“爹去陵春做什么?几时回来?”生了些许不曾有的羁绊,尹三五忍不住是要多问上几句。
“小事情。”他神色却略微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