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只是偶遇?”
“千真万确!”
陈宣华松了口气,缓了片刻,道:“皇上和贵妃青睐宣华,不止是你,连我都曾意动,盼着宣华能入建章宫,光宗耀祖。但盼望是一回事,却绝不可在这事上用心机。殿下当日洞察你那心思,没有点破,是他肯给颜面。往后这种事,绝不能有第二次!”
他声色俱厉,陈霸先到底不甘心,“父亲为了皇上费尽心力,皇上回来之前,险些为梁睿所害。这半年父亲、我和二弟都是勤勤恳恳,这样的苦劳,为宣华换个前程,有何不可?请父亲细想。”
“当日我迎回皇上,固然贪图从龙之功,最要紧的,还是为安定天下。若不是他父子回朝,天下必然毁在梁睿手里,这是你我为官的责任。”
“父亲教诲,儿子明白。”陈霸先躬身。
“做从龙之臣,最忌讳的就是居功自傲。功高震主是大忌,权势过重也是大忌,挟功图报,更是大忌中的大忌!”陈宣华盯着儿子,眉间全是担忧,“皇上越是器重,就越是要谨慎。宣华若能入建章宫,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咱们就不能痴心妄想。”
陈霸先依旧不甘心,“可皇上和贵妃的态度明明白白,看重宣华。”
“可娶妻的是殿下,他是储君,未来的天子!触怒了他,便是埋下祸根!”陈宣华最怕的就是陈霸先此刻的鬼迷心窍,“殿下妃的事,只能静候皇上和殿下定夺,旁人不能左右。倘若宣华有福气,那是我姜家之幸,倘若不能,也不可强求。今晚晚饭别吃了,去祠堂跪两个时辰,跪完了来见我。”
陈霸先微惊,“父亲……”
跪祠堂算是姜府最重的惩罚,陈霸先幼时因脾气倔强,没少跪过。后来入朝为官,渐渐磨平了昔日棱角,行事进退有了分寸,就只会责罚儿子去跪,他已有二十余年没跪过。
此刻听得这惩罚,不免惊愕。
“事关我姜家阖府性命和前程,跪在祖宗跟前,仔细想清楚。”
陈宣华沉着脸说罢,便先走了,行至门口,幽幽叹息了一声。
次日段贵妃设宴, 杨坚果然没去仪秋宫。别说仪秋宫, 这日散朝之后, 他连麟德殿都没去,招呼刑部一位员外郎随行, 调了建章宫百名司御率,直奔铜石岭。
梁睿得知他的去处,脸色甚为难看。
然而杨坚要去,他也难以阻拦, 况有建章宫司御率随从,更不敢叫月神教的人生事。徐坚的案子还在审, 罪证越攒越多,杨忠却不肯给个痛快, 悬而未决, 令他夹在其中,十分被动。如今杨坚要动铜石岭的私矿,梁睿谨慎斟酌后,给洛州守将去了封信。
朝堂上紧锣密鼓, 堆云积雨,永平街上一隅安好。
伽罗在那宅中住到九月底, 总算见到了那位张清丰的真容。
二十岁出头的男子, 五官端正,长相颇好, 只是整日南北往来,晒得皮肤如同秋日小麦。兴许是经商的习惯使然, 他待人颇为热情,见面三分笑,说话做事皆圆滑周全,另外七分,则穿插在闲谈话语里,不过几句话过去,便能叫人生出亲近之感。
因为戎楼的关系,张清丰对谭氏和伽罗格外照拂,回京当日便设了小宴款待。
随后详细商议了去西胡的事,约定十月初二启程,先去洛州的商铺。因要召集人手,顺道安排铺子里的琐事,暂在洛州住上半月,而后启程向西,避过杨坚防范严密的西北一带,却从锦州择道而行,去向西胡。
对于这般安排,伽罗和谭氏都没有异议。
因渐渐入冬,谭氏专门列了路上起居用物的单子,采买齐备。
待十月初二时,祖孙二人和华裳乘着张清丰备下的车马,混在一队满载丝绸的商队里,绕过重重街市,驶向西边专供货物进出的开远门。
因路途遥远,张清丰准备的车颇宽裕,除了货物和随行的商队,谭氏和华裳乘了一辆方便照看,伽罗则单独一辆,内里铺设厚软的毯子,厢壁旁的抽屉里摆着各色干果糕点,可在途中磨牙打时间。张清丰甚至还在车里备了几卷书,亦有九连环等解闷之物。
开远门外排着长队,都是往来各地的商旅。
伽罗坐在车中,听着外头的热闹喧嚷,闭目养神。
队伍缓缓前行,马车终至城门。
杨坚最初布下的城门搜查在近半月毫无所获之后,早已松懈。张清丰又是经商老手,早在开这家皮毛店之前,易家在京城就有旁的生意,寻常货物走西边的开远门,长年往来之下,跟门口盘查的卫兵早已惯熟。
管事的过去送个烟袋子,如常寒暄,城门的老兵随便点了两个年轻人,将每车的丝绸货物大略翻了翻,按着管事报的货物数量登记过后,当即放行——随货物而出的女眷车马,当然不曾搜查。
青石铺就的路上有数道深浅宽窄各异的车辙,马车沿着车辙微晃而出,咯吱轻响。
伽罗缓缓睁开眼,不自觉的长舒了口气。
回身掀起车帘一角,巍峨庄重的城楼下,依旧是簇拥着的南北商人。
初冬冷冽的风吹过,道旁垂杨枯叶渐凋,木叶萧萧。
春来,冬去,一晃大半年的时光,回忆起来,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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