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暖春,正月底中院的那棵百年梨树就打满了花骨朵儿,月儿每次经过,都要多看两眼,因为他最爱梨花,他说,梨花欺霜赛雪,占尽天下白。
二月十二是欧阳子大寿,柳夫人操持着要大操大办,广发请柬,遍请亲朋好友。
前几天江百川送来一罐椴密,柳夫人不舍得吃,转手送给了月儿。
这罐蜜糖就被月儿放在了窗台上,每日都失神的望上很久。
风和日丽,几只白蝴蝶围着那罐蜜糖,飞舞翩跹,月儿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二月十一,柳夫人忙着指挥下人布置花厅,只见几个小丫头跑来跑去,甚为呐喊。
她拉住一个问明原委,原来是小姐命她们抓蝴蝶。柳夫人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就是会玩儿。
豪华盛宴,人声鼎沸,宾主尽欢。
代王世子朱逊煓前来贺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世子无故不得离开封地,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个大人物,一时场面有些局促。
小丫头香兰忽然来报;“小姐为老爷准备了一份厚礼,请老爷前往中院。”
欧阳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中院。只见一位佳人身穿浅紫撒线衫,怀抱琵琶,优雅的跪坐在梨树下,满树梨花盛开似雪。清冽的香味引来无数白蝶翩跹起舞,美不胜收。
拂袖抬手,轻启朱唇,仍是那首《小重山》。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她的目光划过人群中的江百川,他身上仿佛散发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特质,无论他站在那里,总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如松柏版傲岸挺拔,无风亦洒脱,无月亦缥缈。
一曲毕,她轻抬衣袖,千百只蝴蝶从袖口飞出,魅惑壮观,叹为观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她缓缓站了起来,拿起彩绸,飞速挥舞,廊下琴师全用轮指,越弹越快。
忽然,衣裙下又飞出千百只彩蝶,争先恐后的飞到梨花上,人群中。
先前放飞过一群蝴蝶,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次更让人惊讶。
这场景如梦如幻,满堂宾客如痴如醉。
彩绸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她越舞越快,彩绸上下翻飞,变成一朵硕大的牡丹将她包裹其中。
浅紫的舞衣,在初春的暖阳下,随着飞旋的舞步,呈现出一片娇艳的粉红。
仿佛那最雍容的魏紫牡丹,花瓣层出不穷,层层叠叠的花瓣最后转变成一抹动人的粉红。
她就是那魏紫牡丹,觉得她已经开到极致了,她却能再次绽放出更加动人的姿态。
一只白蝶静静地落到江百川的鼻翼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下来,一江春水在心头微微荡漾,阳和方起。
秦墓生看得兴高采烈,几根梅花针速速插入盘虬卧龙的枝干,霎时漫天花如雨洒落,如梦似幻。
她忘情的舞着,只为留住那人流转的目光。
一曲终了,她优雅的跪坐在地,彩绸散落,似片片牡丹将她包裹。
人群中寂静无声,仿佛呼吸都停滞了,唯有漫天彩蝶,翩翩落花。
她看着人群中的那个人,他也在望着她,目光中似有灼灼火焰燃烧。
只为了这一眼,她这几个月受的煎熬和辛酸,瞬间化为乌有。
只为这一眼,多少悲辛甘之如饴。
朱逊煓率先从人群中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好!”
两手不疾不徐的鼓掌,眼睛一直停留在月儿漂亮的脸上。
人群开始沸腾,叹为观止。
柳长生垂下眸子,此情此景,梦幻般旖旎缥缈,可望而不可即。
功成名就又怎的?举世无双又怎样?繁华之极,而又落寞至极。
春风拂起垂满流苏的舞衣,轻轻摇曳。
她觉得自己此时像极了被春风唤醒的小树,汩汩的汁液涌出,使干枯的枝条开始变得柔软,开始萌孽,开始蓬勃,开始有了鲜活的生命。
脱下繁复的舞裙,换上淡紫色顾绣湘裙,衣虽是旧衣,却是他所赠。送在她最爱美的年纪。
回想那时候,十四岁的自己整天穿着墓生的旧衣,最渴望能有一条属于在自己的裙子。甚至无论美丑,是裙子就好。
而他,总是能窥见她内心深处的渴望,送了她一条最美的裙子。
犹记得那一日,初潮弄脏了衣服,自己懵懂无知,害怕极了,是他将自己轻轻地拥在怀里,告诉她,不要怕。
他总是有这种魔力,极简单的字眼,极少的话语,就能驱散她所有的惊恐和不安。
中午时分,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涌起一阵寒凉。
细碎绵密的春雨洒了下来,她撑起一柄丁香色竹骨纸伞,缓步走向荷塘。
她近乎固执地等在那里,无论他会不回来。
江百川避开众人,穿过柳府后院斑驳的木门。雨帘中,一抹淡紫的身影,清冷忧伤。
本是极庄重的紫色,穿在她身上,却多了一丝灵动。
他站在那里,任细碎的春雨打湿衣衫,良久,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
只是这极简单的三个字,在没有多余的言语,就像是在劝一个执拗的孩子。
他转身离去,不再看她一眼。
眼底涌起水雾,很快聚拢成势,泛滥成灾。晕开了精致的妆容。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几乎没有用过脂粉,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只为他看了欢喜,而他,却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