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泛白,李氏如常起了床。打了水洗脸,用梳子一下一下梳透了头发,抹上桂花油盘了一笼油光水滑的髻,换了平常不大穿的年下新作的衫子,最后给脸上扑了粉擦了一层淡淡胭脂。
吱呀一声开了北厢房的门,穿过院子到大门口抱了一捆柴禾,拐到锅屋淘米生火做饭。
几个孩子一夜几乎没合眼,和姥姥一起在李氏床前打了地铺,瞪着眼睛守了她一夜。李氏夜里睡的倒安稳,一个身都没有翻,待他们迷迷瞪瞪入了睡天已经泛青了,睁开眼就闻到锅屋飘出的香味了。
李氏没事人一样,到小淮河边买了一盆鱼。入了夏,小淮河春天桃花汛带来的桃花鱼已经长的三寸长,这样的鱼大了不好吃,寸把长的鱼最鲜嫩。李氏单单捡了活泛寸把长的鱼买了一盆,拿回家进了锅屋放在盆里搁上清水滴上香油吐尽了肚里的泥沙,捏尽白白肚子里头的脏东西,烧热了灶倒入菜籽油,把小鱼裹上面儿炸的外酥里嫩。
小鱼炸好整整齐齐码放在竹篾上,李氏从面缸里舀出一瓢面,倒进面盆里使劲搅拌,剩下一些没炸的小鱼放进滚水里煮开,等把面搅成了面筋,切成块倒进去,放进花生仁玉米粒最鲜美不过了。
陈雪娇起来的时候,见娘已经不再炕上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掀开被子,衣裳顾不得披走了出去。锅屋里飘来香味,她头一伸,瞧见李氏在锅屋揉面,她揉了揉眼睛:“娘,起那么早?”
“你哥和你弟还要念书,今儿比平常起的已经晚些了。”李氏抬起头。冲雪娇慈爱的笑,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被香粉和胭脂衬托的格外年轻,这一打扮根本不像四个孩子的母亲。
雪娇略微放了心,还能想到孩子,代表李氏不会那么容易寻短见。昨日李老爷子称没有见到尸身就有一份活着的希望。可雪娇内心里知道那希望微乎其微,那钱塘江的水又不姓陈,落进去哪里就那么容易生还的。
她一夜没睡,想了许多,眼下的生活,往后的生活,哥哥的科举,姐姐的婚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海里重叠。虽说陈秀才出门做生意之前,作为父亲的角色在家里始终是模糊的,可毕竟作为一个男人在弱也是撑起门户的顶天柱,如今这棵顶天柱没了,立起门户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见雪娇愣愣的站在锅屋门口,李氏朝她招手,塞给她一只温热的鸡蛋:“去喊齐平起床,呆会去晚了。黄师傅又该罚他站了。”
“好哩。”陈雪娇抹了抹眼睛。
李老太太起了床,到锅屋看了看闺女。见她一脸微笑的和她打招呼,心里七上八下的靠不住,走到院子里头打了一盆水给李老爷子洗脸。水太烫,李老爷子不满的敲了一下盆沿,“当”的一声把李老太太吓的直跳,待反应过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小心翼翼问丈夫:“女婿没了,只可怜了晓芬,她这样年轻,以后的日子咋熬呀,就她那后头婆婆昨日说的那起子话。咱家闺女守寡也守不安宁”
“咣当”一声,李老爷子把盆摔翻了,水流了一地,李老太太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到了嗓子眼打了一个转儿咽尽了肚子里,赶紧拿厚抹布擦干净地上的水。李老爷子朝老妻翻了一个白眼儿,阴沉着脸不说话,过了好久把床板捶的噼里啪啦响:“这样的话以后休要提,好女不嫁二夫,我李万三的闺女是最坚贞不过的。”…
改嫁的话再也不敢提了,可李老太太心里撇了撇嘴,不赞同李老爷子的话。坚贞,坚贞能当饭吃,那都是书上写来骗人的,四个孩子四张嘴嗷嗷待哺,凭晓芬一个女人立起门户要多难有多难。陈家上房靠的住还好,偏是个靠不住的人,陈老爷子现在话说的好听,把家里东西都给齐安,满打满算他就那一点子家产,二房四房一串儿孩子还不够他们闹腾的。还是重新寻人的好,谁不知道寡妇日子难熬,要不那当朝先公主放着公主名头不要偏生要改嫁给家里守门的,满担子的金银玉贵也比不上知冷知热的活人儿。晓芬守下去,陈老太太在是后婆婆也站着婆婆的理,到时候不定怎么糟蹋她呢。
李老太太满腹的话想要托出口,可一对上陈老爷子的眼睛吓的不敢开口。
待吃完早饭,李氏嘱咐几个孩子:“该干嘛还干嘛,天塌不下来,齐安和齐平今儿继续去学里,静好和雪如刺绣,雪娇是个主意多的,这些天该收收性子了。”
齐平年纪最小,最想念陈秀才,此时听娘这么一说,手里拿着一块饼子咬了一口道:“娘,黄师傅去徐州府打听爹的消息去了,今儿不开课。”
正说着黄秀才,他和韩掌柜以及李云天、陈子富从徐州府打听消息回来了。
望着李氏以及四个孩子灼热的目光,三个大男人心里一阵刺痛,过了好久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老太太当场就嚎哭了起来,李老爷子握着拐杖的手铮的发白。
“见到我爹了?”陈雪娇轻声问。这个“爹”当然指得是尸身。
黄秀才摇了摇头,还是韩掌柜的开口:“两船的人都沉没了,总共一百二十人,只打捞上来七十五人,没有子敏兄,想来……”已经入夏了,官船从钱塘江把七十五具尸身运来,因为天热在路上就腐化了,四个人托了关系,一具一具翻验,没有见到陈秀才,想来是落入江里没有打捞上来。
李氏没有哭,反而笑了笑,朝黄秀才和韩掌柜一施礼,赶紧造汤做饭,嘴里不住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