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铭感五内,王忠嗣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杜士仪不过是和久别的妻子儿女稍稍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甚至没有多分心去看泫然欲涕的杜广元,便立时邀他上马同入鄯州湟水城。只是稍稍落后杜士仪坐骑一步的他享受着路旁百姓注目礼的态度,甚至能够听到不少人在那里议论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人群中谁大声嚷嚷了一句,这便是从前的河西讨击副使王将军的时候,那些议论的声音陡然之间大了一倍不止。
“是河西讨击副使王将军?便是传言中和诸位皇子一样养在宫中的王将军?”
“是之前战死的王海宾王将军的儿子!”
“听说之前王将军在河西就是功勋彪炳,被朝中奸人所忌,幸好陛下圣明,明着贬斥,实则保护,把人放到咱们鄯州来了!”
王忠嗣数月之前才刚来过一次鄯州湟水城,可只是帮杜士仪的忙,抓到了那几个真凶,小小露了个脸就回凉州去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不过数月,自己的际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河西凉州到长安,然后又到了这陇右鄯州。此时此刻,不管他如何竭力,也没办法听清楚越来越嘈杂的人群中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心里却很明白,这样游街似的入城,杜士仪说要任命他为左厢兵马使,只怕那决计是真心实意!
后头的牛车上,王容见杜广元耷拉着脑袋,小脸上分明无精打采的,她哪里不知道小家伙在生谁的闷气,也不去劝慰。直到牛车从旁道进了鄯州都督府,最终停了下来,她才小心翼翼抱起旁边的女儿杜仙蕙,递给了开车门伸手来接的乳媪。等到自己下车之后,她见杜广元闷声不响地跟着下来,便带着他随前来迎候的赤毕一路入内。
她这个女主人没来,鄯州都督府那偌大的后院自然完全是空的。杜士仪从前几乎都是直接歇在镇羌斋,但她所居的内寝已经都收拾了整齐,几个婢女仆妇张罗着安顿行李,她让乳媪看着一路车马劳顿的杜仙蕙先行睡下,又吩咐随行的两个外甥王胜和王肜,以及杜思温交托给她的两个京兆杜氏晚辈杜明瑱和杜明瑜,暂且在内寝外头的两侧廊房先行休憩片刻,她就一手牵着杜广元往外走。
除却内寝之外,后院尚有众多楼阁偏院,但每一处都已经洒扫得干干净净,没有遗留下从前住客的任何痕迹。但从那些屋子以及装饰陈设的风格,王容就不难看出,从前历任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的那些高官,大多是姬妾成群的人。如今即便这些婢妾不是被带走就是被遣散,可在后头洒扫的那些寻常婢女们,依旧姿色不输长安很多大户人家,可素质上就大大不如了,她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悄悄打量她。
“阿娘!”杜广元终究是小孩子,此刻怎么也忍不住了。一声大叫之后,他便埋怨道,“阿爷只顾着和王将军说话,见着我一句话都没有!”
王容用犀利的目光把杜广元剩下的话给逼回了肚子里,这才对左右婢女说道:“让其他无关人等退避三舍。二十步之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
她这些婢女都是成亲之后,从云州到代州再到长安,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挑剔目光审视过的,此刻立时依言四散。而四周围也只是片刻的小小嘈杂,旋即登时安静了下来。等到只剩下了自己母子二人,王容方才对儿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想不通么?阿娘不是告诉过你,你阿爷对王将军一直赞不绝口,甚至在王将军为人算计,险些就要贬到很远地方去的时候,还想办法保下了他,让他得以调到鄯州来。你说,你阿爷这样看重的人,此次和我们一块到鄯州,你阿爷难道还放着险些受了委屈的王将军不搭理,先只顾着和我们母子说些久别重逢又团圆的话?广元,你要记着,你阿爷固然看重我们,可如果无关生死大事,他总得要先尽着其他更重要的。”
杜广元听着脑袋也有些发胀了,可顶多只能听懂一小半,那就是阿爷如果有更重要的事,他这个儿子就不重要了。有些憋屈地撅起了嘴,他又偷看了一眼母亲,最终小声说道:“阿娘就不嫉妒王将军么?”
王容险些被儿子这理所当然的口气给说得呆住了,旋即才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嫉妒这两个字是谁教给你的?”
“那天我去外祖父家,还听到两位舅母说阿娘嫉妒,所以阿爷没有别的女人。”杜广元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母亲的面色陡然阴沉,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拿出了一贯最拿手的伎俩,双手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讨好地说道,“阿娘,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偷听两位舅母的话……”
尽管王容对于两个嫂子素来只是淡淡的,也知道她们背地里对自己多有诽谤和嫉妒,但一想到竟然让杜广元听到她们那乱七八糟的议论,她仍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两个兄长和自己共同度过了当年最贫贱的那段日子,现如今王家乃是关中首富,他们自然而然也贪图享乐,再加上发妻不过寻常小门小户,两兄弟都是宠婢众多,她劝也没用。虽然因为父亲的家规使然,有婢无妾,不容有庶子,可两个嫂子看着自己和杜士仪琴瑟和谐,心怀酸意自是在所难免。
“听到就听到了,但把听到的话随口胡说,却是最大的不谨慎!”
打起精神来敲打了儿子,王容终究再没有解说杜士仪缘何更看重王忠嗣的问题,只是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了路上王忠嗣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