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玉真公主的病故,让近日以来风波不断的李隆基感到心力交瘁,可哥舒翰的进京,以及正月大朝时,那山呼海啸似的拜谒朝贺,仍然很快冲淡了他这一丝疲倦。哥舒翰虽则年老,可身姿雄壮,声若洪钟,每逢召见时,却又和安禄山的灵巧善媚不同,字里行间总能让他领略一种不同的感觉,使他别有一番欣悦。再加上杨国忠在旁边为哥舒翰百般赞美,他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用错人。
至于一直觉得自己大器晚成的哥舒翰,在人人奉承的情况下,就越发觉得飘飘然了。尽管之前王忠嗣贬官去职,但河西陇右在他和安思顺的镇守下,先后击退了几次吐蕃的反扑,局势稳定,他又得了高适这样能干的节度判官留守,哪里担心什么河陇防务问题。所以,杨国忠以河陇无战事为由,力劝天子留着哥舒翰到二月,哥舒翰自己也乐意多在李隆基面前露露脸加深印象,一口答应了。
元宵节那一天,君臣同登花萼相辉楼赏灯,哥舒翰只觉得人生登顶,再无遗憾。然而,仿佛是乐极生悲,就是这一天上元之夜,本就好酒的他禁不住宫中御酒甘甜,天子亲自执杯劝酒,杨国忠韦见素身为宰相亦是敬酒不断,更不要说下头的其他臣子了,于是多喝了几杯。就连太子李亨,也在领了李隆基的眼色后,亲自上前为哥舒翰贺功。
这一轮敞开肚子喝下来,哥舒翰下楼的时候,竟不是走下来的,而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给搀扶下来的。他却还要逞强骑马,结果在离开兴庆宫之后不多久,就被那冬日冷风一吹,不觉栽倒下来,送回家就病了。
他这一病,更加引来了一场少有的盛况。天子送御医,宰相送药材,百官探望,门前竟是车水马龙,声势更胜当年杜士仪和王忠嗣深得帝心之日,甚至连安禄山得宠之时也不过如此。事到如今,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水轮流转,如今的天下边镇诸节帅之中,最最得宠的已经不再是安禄山那个死胖子,而是换成年纪一大把的哥舒翰了!
对于这样的局势,坐镇道政坊安宅的刘骆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安禄山派侯希逸前往都播联络怀义可汗一同进兵之事,他并不知情,可他既然身居长安情报中枢,判断力当然不差,此前杨国忠说动天子派辅琳前往范阳,名虽为赐物,实则为刺探,这样的苗头他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安禄山这些年一直在积蓄实力,据他所知很有几分不臣之心,如今又被杨国忠一再逼迫,安禄山可不是王忠嗣,哪里会任人宰割?
可如果真有揭竿而起的那一天,留在长安的他肯定第一个倒霉!
既然这么盘算,刘骆谷便悄悄筹划安排起了自己的退路。可还不等他计划好如何金蝉脱壳离开长安,一个更加让他料想不到的消息便倏然到了。天子竟是为安庆宗赐婚了宗室女李氏,又封了这个李氏为荣义郡主,令刘骆谷传信安禄山进京为长子完婚。尽管此前就有这样的风声,可面对这么一道突如其来的婚约,刘骆谷登时暗自叫苦。谁都知道康夫人和安庆宗是没成算的,这么大的事,他不出头主持怎么行?可这样一来,他的脱逃大计岂不是落空?
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刘骆谷还是只能一面派人去传信给安禄山,一面跟着光禄寺和宗正寺的官员忙活准备。尽管荣义郡主这个郡主就和那些和番公主的封号一样,根本就是担着个名义,只是寻常宗室女,并非皇太子李亨的亲生女儿,可还是在天子的授意下,办得比任何皇孙皇孙女都隆重。刘骆谷光是去看嫁妆单子时,就吓了一跳,不得不绞尽脑汁去置办聘礼。须臾就是大半个月,忙了个脚不沾地的他终于等到了来自范阳的信使。
“什么?大帅病了,不能来?”
回报朝廷的正式信使还在路上,眼前的信使是刘骆谷自己的私人心腹。再次从对方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刘骆谷只觉得手足冰冷。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地问道:“那范阳那边一应情形如何?”
“我进幽州城之后,就一直有人紧紧盯着,半步路都不敢多走,半句话也不敢多问,大帅倒是见了我一面,问了一问形,尤其是多问了几句哥舒翰进京之后的情景,其余的就什么都没说。”见主人面沉如水,那心腹也是心中惴惴,犹豫片刻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刘郎,不是我多心,我看幽州城中气氛紧张,只怕是……只怕是……”
那只怕是后头的话,他再也不敢说,可刘骆谷怎么会听不出来?
面对自己推心置腹的从者,刘骆谷却也不讳言,唉声叹气地说道:“你不用说了。唉,我本也算到大帅起事在即,预备和你们四散离开长安,却不想突然摊着了这样一桩婚事!眼下别说不能轻易离开,就是大帅称病不能来之事,还需要我去奔走转圜,就连你们,只怕也都被人死死盯住了……”
这真是何苦来由!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就不该领这一桩在长安刺探情报之事,看似深得信赖,可遇到大变就是一个死字!
安禄山派驻在长安的这些人,是为了刺探情报,又不是为了行刺犯险,要的是精细能干,而不是悍不畏死,因此不说人人,至少大多数都如同刘骆谷这样珍惜性命。更何况,他们为安禄山卖命,是希望异日能够博得荣华富贵,而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此时此刻,见主人愁眉不展,那从者一路奔波虽也疲惫,可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刘郎,恕我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