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田老突然发问,令空气霎时凝滞下来。
吕八脸上的笑容也退了潮,声音一沉,严肃起来:“是啊,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个丫头片子,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的东西,还是西洋人的?这火门枪,听说京城的贵族都难得私藏,皇帝老儿不过也就只几把!”
云菀沁拿着水正喝到一半,手停住。
田老面色阴霾更深,语气试探:“怎么,心虚了?”
大伙儿都说把这丫头当做功臣,他却想得不一样,本来就对她外来人的身份就不是很信任,今日见她一个乡下女孩,能有大军当前出头的气势和胆量,还持着火铳,更是生了怀疑。
田老的话一出,吕八的脸也发了青,先前的温和荡然无存,本就是个急性子,见云菀沁迟疑了一下,只当她来路真的不明,将她手中的杯子一捏,唰的掷到一边,哐啷一声脆响,吓得旁边两个伺候的婆子婶子惊呼出声。
卫小铁背后出了一身汗,嚷道:“吕八大哥,你别急,听庆儿慢慢说啊。”又赶紧拽拽云菀沁的衣裳角儿:“庆儿,快说啊。”
大堂内,空气紧张,田老皱纹迭起的老脸上,一双目似是暗处盯着目标的野兽,一个不对劲就要扑上前来将目标撕成碎片。
吕八的呼吸也是浓重起来,声音开始不耐烦:“说啊!”
云菀沁举起手背擦了把嘴,鼓鼓唇,目光闪烁:“俺能不说吗?”
卫小铁一颗心只差蹦出来,这庆哥儿,又在玩什么鬼东西啊,赶紧随便编个理由啊,这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还绕什么圈子啊?
果然,田老冷笑:“我就说这野丫头不对劲!我多吃了几十年的饭,还是能看出人肚子里的肠子的!你们看看她,像是个是普通乡下女孩子么?就怕是官府混进来的奸细,老八,你且看着办吧!”
吕八本就信任田老,此刻心中怀疑也加深,虎目如舔血,赤得叫人畏惧,手一滑,条件反射滑到腰际的匕首上,却听那丫头哗的站起来,一张蜡黄小脸儿亦是涨得红通通,似是受了天大的气,朝着田老嚷起来:“田老可别诬陷俺,俺要是官府的奸细,今儿能帮吕大哥和弟兄们走吗?那皇子身边带的官兵,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人家准备好了的,人多,还个个都是精兵良将,受过训练的,今儿咱们是奔着交换粮食去的,人都没带足,万一打起来,咱们是个什么后果,心知肚明!奸细?俺要是奸细,还救你们?掩护你们撤退?你们这群天杀的——没良心!”
卫小铁吁了口气,赶忙帮腔:“可不是!”
吕八脸色稍微好看些,却仍是严厉:“那你怎么支支吾吾,就是不说这火铳是哪里来的?心里没鬼,能不说么?”
云菀沁一叉腰,一脸不耐,蹙蹙两条细细淡淡的眉毛:“俺就是心里有鬼!你们非逼着俺说,俺也没辙!好吧好吧。就告诉你们,俺家不是开药铺的吗,有年来了个京城的大兵,说是火器营的官员,路过丽水镇染了风寒,上俺家买药,袍子里露出了这把火铳,俺稀奇,趁他等烹药时,偷了过来。俺个大姑娘,逃难时跟小铁偷吃的被官府捉还算情有可原,再叫人知道还偷过东西,俺,俺这名声能好听么,还能嫁的出去么!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俺难道还到处宣扬不成?能不说就不说呗。”
田老眼中一凉,显然还有怀疑:“真的?红口白牙,任你怎么扯都行。”
卫小铁道:“田老也知道,任庆儿怎么扯都行,若是想骗人,刚刚就直接骗了,何必吞吞吐吐的给你们质疑?”
田老一时哑口无言,只听吕八面容已经舒展开来,笑容似浪花又在糙脸上一bō_bō划开了:“就说你这丫头哪有胆子跟小铁那臭小子一起偷东西,又哪有胆色当着那么多官兵挟持桑秦王的人,原来早就有经验了!哈哈!你这丫头,天生就是个当土匪的料子啊!”
云菀沁跺跺脚暗中掐自己,憋得脸红颈子粗,阻止他继续说:“吕大哥!”
“哈哈哈——”吕八见她撒泼起来像个野小子,这会儿脸一红,黄皮寡瘦的脸增色了不少,衬得淡眉细眼儿也添了几分光彩,目中笑意更盛,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老大都开了口,余下的黄巾党也就再不说什么,跟着欢腾起来,又恢复之前的气氛。
正热闹着,只听人堆里,老者的声音又试探而审视地传来:“早就听说西洋人的火门枪厉害,远远胜过我汉人的长枪利矛,今儿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光是对着天放几下就能吓破人胆子。咱们队伍里如今能有这把火门枪好多了,想必那秦王一行人也会忌惮……”
云菀沁知道那田老是什么意思,觊觎自己的火铳呢,将粗袍子一拢,盖住腰后面的火铳,哼一声:“俺投奔吕大哥,就因为听小铁说吕大哥仗义,别说抢人的东西了,便是连该得的,也会推拒不收。俺从垮掉的房子里抢出这火铳,就是看到灾后世道乱,想带在身上防身。这东西打眼,俺本来不想让人看见,今儿要不是看吕大哥有难,根本不会拿出来!可是若是有人想夺,俺绝不会依!”
大堂内冒起火药味。
田老花白眉毛一拧,正要说话,吕八已开口:“庆儿丫头一个姑娘家,这种乱糟糟的时候,拿个武器防身是应该的。那火铳虽好,但咱们这队伍,光靠这一把火铳也没什么用!你放心,丫头,你那火铳是你的私物,没人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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