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泱在乾元宫同水郅用过膳再回转昭阳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侍从执了灯笼在前引路,带着丝丝暖意的风拂过,灯笼微微摇摆,落在地上的光影也随之晃动,明明暗暗的变幻像极了水泱现在的心情。抬手拢住被吹到鬓边的几缕发丝,水泱唇边的笑容淡了几丝,隐在暮色中的尚且稚嫩的面庞上透出淡淡的威严。
跟在水泱身后的侍从何良觑见小主子周身透出的几乎融进暮色的萧瑟气息,心中暗自发急,扫了眼周围的侍从,确定不会有人敢乱嚼舌,忙紧走两步,弯下腰在水泱耳边轻声唤道:“殿下!”
水泱猛然回神,抬头对何良歉然一笑,垂眸之时身上的气息瞬间沉静下来,刚刚他的心境又乱了,可是他是很想就依着他父皇的话留在乾元宫的,自从他三岁搬进了乾元宫和凤仪宫之间的昭阳殿,这两年来他们父子两人同宿的机会着实少之又少,他很想像儿时那样偎在父皇膝上撒娇耍赖,可是他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难得今日父皇开了口……那纯妃母的侍从来的时候实在是巧!
不愿再想自己刚刚是否将满心不喜露在了脸上,水泱转而去想今次为自己诊脉的那名唤陈生的御医,这么些年宫中钻研并擅长诊治小儿病症的御医他差不多都见过了,且近日不曾闻得有新晋之人,却是不知这位陈御医是如何得了父皇的眼,亦不知这位御医此时露出这本事为得是什么,更是不知这位陈御医该是听着谁的号令。想想淑妃母所出的那位大哥,再过几日便要同自己一处读书的两位弟弟,还有那位纯妃母如今的依仗,水泱觉着唇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如果现在还能寻到当年那位为他‘指点迷津’的和尚,他倒是要问问他那“无欲则刚”如何在红尘中立足!
佛道故作高深之态,终究不过虚言无用。
及至昭阳殿,天边最后一缕光亦散去,宫人穿梭来去点亮烛火,水泱莫名不喜那被烛光逼去角落的暗色。挥手让福身行礼的侍从退下,水泱揣着水郅为他修过的文章径直往书房走去。
水泱书房里倒是灯火明亮,将文章誊写完毕,手上竹毫刚刚搁置架上,水泱就闻得何良的声音:“太子,张宁公公来了。”
“快请。”水泱起身绕过书案,眼神定在一跨进书房就向自己行礼的张宁手上的食盒上,皱起眉头。
张宁瞧见水泱皱成一团儿的脸,轻咳一声,笑道:“太子,皇上可是命奴才盯着煎了这药给您送过来的。”
水泱叹口气,边示意何良接过食盒打开,边对张宁道:“有劳张公公了。”嗅了下苦苦药香,水泱仰头将药饮尽,就着侍从的手含了口清水漱口。
张宁见自己职责已尽,便提了空盒告退。
水泱也未留人,只让何良送了他出去。挥手让捧着蜜饯的侍从退下,水泱又往书桌前瞧了会儿自己做的文章,这才起身净面沐浴,换了衣衫,卧进寝帐,在床帐落下之前这位大齐朝的第三位皇帝的太子面上都挂着乖巧的浅笑,然屋中灯暗人静之后,原本闭眼的少年复又睁开眼,唇边笑容立时散去。
面色平静的看着高高的帐顶,水泱忽然觉得这看了两三年的素净帐顶也让他心烦,索性翻身面向床里侧身而卧,口中苦味久久不散,直苦到了心底,眉眼间强撑的骄傲陡然崩溃,整日里的用药,可他这身子的仍是旧疾缠绵,不知是太医学艺不精下方不当,还是他果真如旁人所言是天生体弱!他知道他的皇父对他很好,可是,他的重要还是比不过其他那些皇父同样在意的事情吧。自嘲一笑,水泱闭上眼,罢了,想了那么些,他又能做到了什么!
水郅已从纯妃处兜了个圈子绕回了乾元宫,待听了张宁的回报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小孩子们其实什么都懂,就像他现在还记着曾经哪位妃母在父皇面前说了自己坏话,也记着在清华斋陪着自己读书替自己受罚的水臻对自己的好,幼时自己虽然不得父皇的喜爱,却还有着额娘的珍视,而他的希祉,却是只有自己了。他自然不会错过儿子面上那一瞬间的失落和之前欣喜的落差,可是,他不能再为他的孩子树敌,他想要保护他的孩子,便要小心筹谋。帝王心术,不过平衡。水郅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浅眠,摸着枕侧小小软枕方才酣睡片刻。
水臻却也是一夜不得好睡。胤禔的先生方森杰访友归来,听说了水臻代自己收了个学生,眉头一挑,便遣了侍从请了水臻和胤禔去他的梅鹤园。
胤禔本已歇下,可是听闻是方森杰来请,只得起身换了衣裳往梅鹤园而去。
这方森杰同水臻算起来还是师兄弟,教导水臻习武的师傅方兴乃是方森杰的族叔。方森杰少年时亦是文武双全的fēng_liú俊杰,入京赶考时同水臻偶然相识,两人意气相投,又论了师兄弟的交情,并无兄弟姐妹的水臻直将他视作兄长,方森杰也是豁达之人,并不纠结两人地位差距,亦不在意旁人流言蜚语,仍住在北静王府中并不拘束。
只是少年人难免争强好胜,方森杰同水臻一道宴友之时,挨不住旁人几句讥诮,竟先参加了武举,许是命该如此,方森杰遇上难缠对手,最后虽是性命无碍,却是伤了肩背筋骨,错过那一科会考。水臻十分悔痛,遍请名医为他诊治伤处。方森杰虽是豁达之人,却也生性执拗,他明白自己横遭此难,固然是因自己被牵扯进京中权贵之家的角力,实则还是他那不肯圆滑的性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