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雪后初晴,天上星光几点。
不等天色见黑,银钩钓坊门口一群小厮来回跑动,纷纷点燃围墙内外的几百只红色气死风灯,银钩钓坊瞬间变成一片粉红色的海洋,于是各方豪客云集而来,先在赌坊外围堆了三层。
前文讲过,江南查家当年为打造银钩钓坊独有之风范,在倚阑楼上筑造青铜水塔,又斥巨资人工在银钩钓坊内开掘一条内河,此河用白条石为堤,以青条石筑底,竣工之日,查府小厮们将千百桶美酒倒入青铜水塔中。
至此,美酒顺着塔底暗孔流向内河,在几排设计精妙的巨型水车的推动之下,一汪死水因此飞瀑流霞,浪声莫测。
酒河蜿蜒曲折,将银钩钓坊中的赌坊部分圈成一处孤岛。取“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之意,银钩钓坊之内的赌坊正名为“钓鱼台”。
钓鱼台自有钓鱼台的规矩,酒河边站台的小厮们林立,以一双带毒的肉眼去细心甄别出其中的高端客户,这才会放上溯酒河而上的轻舟,今夜人客骤增,覆含各族人士,一时人声嘈杂,彼此增加不少难度。
众人正喧闹间,八名高大精壮的坊内护卫们昂首分开人群,在河边岔开一条通道,这才低首躬身,同声吼道,“请!”
河边人群中本来有不少本地豪客,见了今日的新作派,不禁也是啧啧称奇,四名轿夫肩扛着一乘轻衣小轿小跑而入,到河前戛然刹住,一名小厮上前半掀轿帘,躬身殷勤唱道,“到了,躬请小七爷!”
哪知轿帘一动,先闪出一只白鹿皮的短靴,掀帘的小厮本想避开,也不知忌惮什么,反而不敢闪开。轿内之人飞起一脚正踢在那倒霉的小厮的胸口之上!
啊哟,卜嗵,小厮的身子落叶一般倒撞入酒河之中。
等到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小厮捞上岸,轿内之人这才款款走出。
这人年纪不满廿岁,一袭雪绒为面做成的白貂斗蓬,勾勒得长身玉立,只是他那张青白色俊脸之上此时冷似冰霜,正是银钩钓坊执事查七七!他左手执扇拍打在小厮湿漉漉的头顶,缓缓道,“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那小厮满脸惶恐,刚一摇头,忽然反应过来,急道,“知错了,七爷!”
查七七哼了一声,心中骂道,“小,小,小……小爷我哪一处比查良那东西小了?!”
美酒沾身反而气味熏人,查七七的心头火发过了,这才恩准这位倒霉的小厮下去洗澡换衫。
当场,这些银钩钓坊之中的下人们惶惶恐恐,他们只知道,自从查七七升任银钩钓坊执事之曰起,大家早己将平日喊惯的“小七哥”改口成“小七爷”以示尊崇,哪知,今日里,小的们喊话中带着原来固有的那个“小”字,也能得罪了这位爱变脸的七爷。
“躬请七爷!”小厮们见机,赶紧丢开手中活计,躬身站成两排。
“乖。”查七七脸上微露得意之色,由下人们小心扶着登上小船,等船厮将船上那兽皮交椅细细又擦拭一遍,查七七这才傲然端坐在船舱正中。
小厮们今日验证由繁而简,众豪客们正好各上一舟跟随。
于是,船厮们大力摇橹,桨页拨动内河中流动的那三十年花雕女儿红,船在酒中,缓缓逆流而上,酒香之中,众人更添逸致。
原来酒河之外,又凿有几条溪流,在水车推送之下,酒河中的琼浆如山溪一一般,缠绵蜿蜒绕过银钩钓坊的其它各厅各堂。
船行几丈,酒河一侧筑有巨木云台,云台之上几名衣着清凉的清倌人且歌且舞,跳的是唐玄宗所谱《霓裳羽衣曲》,轻歌慢袖佳人飞升,正是“上元点环招萼绿,王母挥诀别飞琼”。
众人半梦半醒中,船体猛然停顿,大家才知晓自己终于要登上钓鱼台。
查七七稳步上岸。
今日久雪初晴,北风带来的酷寒吹得江宁城中的积雪在一夜之间结成了冰。只是此间与外界相比温差实在太大,一时水雾升腾缭绕,岛上各处景致如梦如幻,赌客们人处其中似乎踏身蓬莱仙境。
这时,众荷官欠身施礼,先在人群之中引出一条大道,躬请查七七先行。
查七七悠然前行几丈,钓鱼台四处高悬的汽死风灯泻下的强大光束驱开层层迷雾,雕栏画阁之下一块紫檀木制成的匾额上面薄有水气,四个斗大的金字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蓬莱仙阁。
此时赌局未开,赌客和小厮,丫环们站立在大厅中济济一堂,所有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查七七的脸上。
查七七眼皮不眨地信步走向大厅正中,八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赤着上身反背双手,他们将一处红绸包围的高台护在当中,等到查七七走到近前,大厅顶部垂下的八根纲丝吊索慢慢绞动,被吊索勾挂住的巨幅红绸因此而被四向扯开,露出其中的一处由汉白玉料精心砌成的高台,高台正中悬挂的一口巨大的铜钟。
这时,一个梳着冲天小辫的黄衫童子小跑上来,一双小手高举过顶,他手中是一支紫铜锤子,锤把以红绸包裹。
查七七单手从黄衫童子处接过铜锤,抬眼漠然四顾。
今日参赌的人群中有不少陌生面孔,连大同德胜镖局的孟端阳也带着一群镖师趟子手掺杂其中,看着众人急切的面孔,查七七不禁玩味一笑,一时间大厅之内竟然鸦雀无声。
铜锤敲钟,叮的一声脆响,打破这片尴尬的平静。黄衫童子提气尖声高叫道,“开市啦!”
于是乎,荷官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