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了之后,博旺男爵的表情重归严肃。
“您这次打算要多少?”
“越多越好。”夏尔低声回答,“您上次不是说过要给我一大笔吗?”
“那一笔现在还不是时候。”博旺男爵摇了摇头,“而且,那是我给您的借款,不是我给你们的赞助款,这也必须分清楚。”
这种明显的示好夏尔当然分得清楚。
“谢谢。”他又笑了笑,“那您现在打算赞助我们多少?”
银行家没有立刻回答,然后把视线放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最后他才说话。
“八十万,怎么样?”
已经比预想中要好很多了,看来对方是真的打算在这边下重注了。
“可以。”夏尔连忙点头应下。
“不过,您要等上两天。”博旺男爵继续说自己的盘算,“我要在银行内自己设置几个账户来回倒腾一下,把这几十万资金尽量没有痕迹地从金库里弄出来,虽然风险应该不大,但是我们应该每时每刻都小心谨慎……”
“很好,我们就应该这样。”夏尔没有任何纠缠。
“……另外,在刚才那件事上,我请您也花点心思,”博旺男爵将视线重新投回到夏尔身上,“时间可不等人,这关系到我们能多切多少块蛋糕,可千万不能敷衍了事,特雷维尔先生。”
“当然,我明白。”
夏尔心里清楚得很,这位大银行家想要让夏尔帮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夏尔有些文采”而已,如果只是想找会写的人,十万个他也找得到。他是想把夏尔拉为自己的同盟者,让这位日后定有前途(不出意外的话)的年轻人成为自己的臂助。
而夏尔答应帮忙,当然也不会是因为对方称赞了自己,而是有自己另外的考虑。
如果犹太人多担当一分事后的必然会降临的恶名和憎恨,那么他——以及博旺男爵等人——就会少承担一分,国民越是痛骂犹太人,就越不会注意到同样干了坏事(也许干得更坏)的自己。
想必,博旺男爵也是这样想的吧。
夏尔此刻心中也有一些感叹。
在原本的历史上,法国的历次金融动荡中大发横财的犹太金融家们,确实引起了法国人的特别憎恨。反犹主义不仅仅是出于天主教意识形态而已,第三共和国时代的德雷福斯案件正是这种心理的一种延续。
【1894年,法国情报机构将一位犹太军官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指认为德国间谍,并且在证据完全不充足的情况之下强行判他服终身苦役,在知识界和舆论界的抵触之下,1906年此案才得到了最终平反。】
而这种仇恨心理发展到最登峰造极的时候,莫过于1940年代的维希法国主动配合纳粹搜捕境内的犹太人,积极参与了纳粹对犹太民族的大屠杀。
但是,犹太人当真那么有罪吗?
虽然这年代确实有不少犹太金融家,并且有不少犹太金融家在对人民趁火打劫时大发横财,但是人们越觉得犹太人很坏,就越会模糊“对人民敲骨吸髓的金融家很坏”这一事实,在无意或者某种刻意的引导之下,阶级仇恨最终会被引导成为种族仇恨,最后酿成了纳粹大屠杀的惨剧——然而,那些犹太金融家在纳粹掌权之后早就都逃离了欧洲,被送进集中营和焚尸炉的犹太人,大多数只是中产阶级或者穷困的平民而已,并没有犯下多少罪行。
而现在,为了一己之私,夏尔和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决定煽动反犹情绪,以便尽最大努力来转移民众们的视线。,从这一点来看,两人还正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这种思绪,在夏尔脑中盘桓了一会儿之后,又如同青烟一般挥散而去,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也许确实是坏事,但是坏事干多了,就再也不会有多少负罪感了。
在夏尔点头之后,博旺男爵直接就摇了摇桌上的铃线,招呼自己的一位秘书走了进来,他冲那位秘书小声耳语了几句,又指着夏尔说了几句,显然是在跟他谈赞助款的事情。
秘书很快就退开了。
“特雷维尔先生,后天您就到我们位于布雷迪廊街的支行去领取这笔资金,到时候那个人会把这笔钱交给您,”博旺男爵微笑地夏尔,“注意,一定要小心。至于怎么花销掉,这就看您了,我相信您能够物尽其用的。”
“谢谢。”
两个人握了握手,算是庆祝这次共识的达成。
正当夏尔打算告辞的时候,博旺男爵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重新开了口。
“您还记得杜-塔艾先生吗?”
夏尔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不禁心中紧了一紧。
“当然记得,怎么了?他现在还好吧。”
“当然很好,”男爵又笑了笑,不过目光里多了一些诡诈,显然里面透着一些不祥的气息。
“他怎么样了?您想告诉我什么?”夏尔不动声色地再次追问了一句。
博旺男爵下意识地又扫了房间一眼,显然他想要说的话是真正的机密。
“他是我的助手和合伙人,在之前,除了接触你们、并且转送我给你们的赞助之外他,负责另一项重要使命。”他声音放得很低。
“什么使命?”
“他-同时-负责-将我的赞助款转送给那些共和派激进组织。”男爵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夏尔眼眶骤然睁大,然后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但是他忍住了没有问话,而是等着男爵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