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种没有立即入城,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看到出来的庶民排着长队,长队走出城门,走过燎火照耀的地方,最后没入东面的黑暗。人群中有些人举着火把,但大多数人借着月色赶路,雪白的官道依稀能看到一条黑黑的影子。
庶民以外,城门四周不出意外的有秦军斥骑在窥视徘徊。他们应该担心大王像赵王那样南迁楚地,自然要在一旁若有若无的监视,提防大王亡楚。
计划中数万庶民出城并不需要多久,也不需要多少人出城,齐军要的是把三座阻塞的城门全部打开而不使秦人生疑。一个多时辰后,不再有庶民出城,燎火下城门口一片白地,长夜再入宁静。仰头看天时,月亮早已中天,很快将是商定好的鸡鸣。
已经凝望了一个多时辰的牟种许久没有看到秦军斥骑,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趁这个时机入城,鼓声突起。深夜除了北风呼啸再无异响,这鼓声起得突兀,不急、不缓,只是隐隐,他正在想城内为何击鼓时,身侧的军吏说道:“此聚将也。”
“聚将?!”牟种没有注意鼓声的用意,一经提醒便全身剧震,喊道:“休矣、休矣!”
首展匕首见!再深的阴谋到了最后一刻也会变成无可掩饰的阳谋,阴谋能够达到的目的,无非是得到一个对方不备、己方有利的时机,然而现在秦人终究觉察了己方的图谋。
牟种满脑子想的都是阴谋败露的结果,骑在马上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该去临淄城还是该与熊荆会合,告之秦人察觉了己方之图谋,正在聚将。
焦虑不安时,突兀而起的鼓声又突兀的停了,月色下的临淄再度变得安静。只是这一次没有安静多久,东城三门接连大开,齐军骑兵率先冲出城外,驱散在城门四周游走的秦军斥骑,接着是成列成列的齐军出城,他们奔至城外暗处匆匆列阵,一边戒备一边等待。这时城西的鼓声又响,城内城外火光大盛,天似乎要被照亮了。
“走!”牟种策马奔向临淄,秦军已经察觉,他相信熊荆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驾。”跟着他,临淄大司马府的军吏一同奔向临淄。
“报——!”牟种奔向临淄城时,凄厉的军报声正在临淄旧城内的幕府中响起。幕府占据的还是正朝,大廷九筵的长宽对于指挥三十万齐军的幕府来说还是狭小。眼里满是疲惫的田宗双手按在长几上,看着奔进来的侯人。
“秦人营垒火光大起,拔营也!”侯人一句话让帐内所有人倒抽口凉气。
“确否?”田宗倒抽口凉气后迅速冷静,但头皮上还是针刺发麻。齐国冒着失去王城的代价企图留住秦人,没想到王翦还是这么迅速就警觉了。
“若非拔营,亦是离营。”侯人站在郭城城墙上的观察并不完全准确。郭城矮于王城,只能看到王城内火光大起,看不到城中详情;虽然能看到秦原上的秦军营垒也燃起了火光,可毕竟隔着十里。但不管怎么说,深夜营垒火光大起,不是拔营就是出营,两者必居其一。
“出城靠近再探!”田宗眉间一紧,如此命令。
“靠近再探秦人必知我意,此或是……”司马田戍心中还存着一些侥幸,他觉得又是送财货、又是送美人,己方还谦卑地请降,如果自己是王翦也要迷醉其中不可自拔了。
“缪!秦人已知我意!”田宗使劲瞪了他一眼。“你以为秦人为何击鼓聚将?”
“数万庶民出城,我虽言此乃不欲降秦而欲亡楚之人,秦人不安乃常情。”田洛也道。“此……”
“堂堂大将军竟因数万庶民惊扰而不能安寝……”田宗已经不是瞪了,而是叹息。辩论只能在见解、立场相差不多的人当中展开。他年老,五国破齐的济西之战他是齐军副将田达的亲卫之将,齐军久远的军事传统一直完整的保留在他身上。
田戍年不过四十,田洛最多四十余,他们生在齐国复国后的和平年代,这个年龄的人身上缺少真正的军事素养。王翦出身不过斗吏,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秦军宿将竟然没有一个合格干练的幕府?竟然不知道安排自己有限的时间?这不是在说秦军、秦国是假的吗?
人人生而不等,贵贱富贫、老弱病残,然唯有一事公平,那便是人人一天都只有十六个时辰,谁也不能多一息,谁也不会少一息。身为秦军大将军的王翦怎么可能会因为庶民出城夜不就寝?夜半时分突然聚将,这不是察觉己方意图又是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双方都在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出营列阵,田戍、田洛这些人居然还心存幻想,以为秦人仍然中计!田宗叹息后连连摇头,他悲切的目光越过两人,大喝道:“来人!令全军加疾出城于城西列阵,再命骑兵疾驰临淄以北揖告楚王,秦人已觉,我军旦明成阵!”
“敬诺!”军吏接过羽檄毫不迟疑答应一声急急出幕,奔跑的声音一直延续到阶下。田戍和田洛站在一边尴尬的无语,田宗悲切无奈的目光比抽他们几鞭子还痛苦。好在这种痛苦一会就消失了,城外来报,军师返城。
王贲率领的秦军骑兵撤离后,直到王翦率大军围城,这段时间临淄城与楚国郢都,与从海路至琅琊港登陆、率领三国联军进入齐境的熊荆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为了保密,为了不被秦人侯谍获知,这种联系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连田建这个大王都不知道。
五日前双方最终确定作战方案和阵列方案。王翦围城后,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