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为申县,秦时为宛城。南阳盆地的中心,白水中游的这座城池现在插满了楚旗。秦国未派顿弱、王敖来是对的,他们两人来也不过是在幕府游说一番,然后被熊荆逐出宛城,熊启和芈仞不同,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外舅,熊荆断不可将他们赶出去。
“王弟今日所为,父王当黄泉含笑。”没有在幕府,而是在宛城的城墙上,熊启看着城下不断出入的楚军,如此说道。“然则,王弟欲灭秦乎?”
“父王?”提起父王熊荆也是惆怅,他尊敬他,更同情他。假如没有新的技术和新的变革,毫无疑问,楚国必然为秦所灭。那时候他还觉得不该为古人落泪,没必要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可他错了,错的离谱。
即便他不是楚人、不是楚国的王,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庶民,也会反抗即将到来的禁锢。中国是文化灿烂之地,有各种各样的自由,他们难以容受非耕即战、以吏为师的秦政。
以秦制,二十五户里,十里一亭。陈胜大泽乡九百人举事,当地亭长竟然不察?要知道按秦律,但凡游手好闲行于乡野就要被盘问逮捕,几百人装神弄鬼杀官造反,亭长反而一无所知。
十亭一乡,下有两千五百户,两千五百户最少有两千卒,乡老、乡秩、乡啬夫何在?外地人在本地造反,不存在收买和贿赂,九百人为何能攻下了大泽乡?攻楚国的一个乡试试。
后面就更离谱了,迅速攻下了蕲县。蕲县熊荆去过,不说九百人,就是九千人也不可能迅速攻下。攻下蕲县,席卷临近诸县,再攻下重镇陈郢,三个月就拿下崤函,直逼咸阳。六国合纵也没有这样的速度和效果,当年齐魏韩三国破函谷关打了多久,死了多少士卒?
灭六国得罪了公族,这并不重要。楚国灭国数十,照样迁其公室,有几国反过?天下皆反是因为焚诗书禁私学、是因为使黔首自实田、是因为征发闾左。
前者绝了士人上升之路,楚国誉士制度只是以文进阶换成了以武进阶,并不是斩断下层的上升之路
实田就是料民,自实田就是主动申报。以秦政的严苛和法家的功利,主动申报官府就信了?申报完就没事了?肯定是彻底清查隐田,然后按秦国黔首的标准加税
而闾左,自古戍边都要自备衣裳干粮,闾左贫贱,不可能承担起这种花费,但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闾左也征发,最没有立场的穷人最后也反秦。
陈胜起义,不是什么六国贵族复辟,而是不分贵贱、不分立场的全社会起义。站在庶民的立场、站在楚国的立场、站在天下的立场,都不应该让秦国一统天下,然后贵族、士人、庶民、闾左起义灭秦,这是徒耗人命的折腾。
“秦国可不灭,秦政当除。”沉默许久,熊荆才道。对兄长,他说的是心里话。
“如此说来,”熊启苦笑。“王弟定要攻入咸阳?”
“不攻入咸阳,如何却除秦政?”熊荆反问。“此对兄不利否?对秦军将卒不利否?”
如果能像楚国誉士那样封闾,秦军将卒要谢天谢地了。闾再小也是食邑,具有统治权力。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这些爵位仅仅是授田宅、免更卒。况且,财产可继承,爵位是很多是不可以继承的。除非有功战死、或者未拜而死,这才迁其后,将爵位授予士卒的子孙。不存在父亲原来是不更爵,父亲死后儿子也是不更爵的情况。
熊荆的话平淡无奇,因为楚国就是这样,可这样平淡无奇的话让熊启变色。他愣了好半响才道:“非不利也,乃秦国行商君之法已一百余年,再度封建已无可能。”
“商君之法?”熊荆笑。“纣王之政而已。”
“王弟何出此言?”熊启不解,不知商君之法何以与商纣王扯上关系。
“秦政源于晋,然否?”熊荆问道。
“然。”熊启点头,秦国国内官吏多出于三晋,尤其是法吏。
“晋人学于郑,然否?”熊荆再问。
“然。”郑庄公小霸春秋,子产铸刑鼎,这是法家初始。
“郑卫一体,所谓郑卫之音,靡靡之音。”熊荆最后道。“而卫人,商纣王之遗民也。商君之法出于纣王之政,有何谬误?纣王若非行秦政,微子启等人何以叛商投周?”
对敌人自然要抹黑,熊荆虽是强辩,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最重要的是秦王之祖恶来本就是商纣王的臣子。这一套说辞只要传播出去,必然深入人心。
想到这熊启再度苦笑,他道:“看来王弟必攻武关、入咸阳了。”
“不攻武关,如何救赵?不入咸阳,如何清除秦政?”熊荆还是反问。“既然蔳媭已生扶苏,那楚军攻入咸阳,废秦政,立扶苏如何?”
“然大王已知王弟欲入武关、拔咸阳。”秦国灭楚,熊启不愿。楚国灭秦,熊启也不愿。别人只有一个母国,可他有两个。“内史、上郡、北地、巴蜀已尽召士卒,中尉、卫尉两军已前至武关。楚军西去,难以得胜。”
战略上的动作,只能欺骗一时。南阳天下中枢,即便楚军只是拿下白羽城,没有进一步威胁武关,秦国上下也是全力戒备。作战司猜测的咸阳秦军出武关,与北面秦军一起战于南阳的情况似乎没有出现。知道火药厉害的秦国国尉府只在武关道采取守势。
“那便让秦军试试火炮之威吧。”熊荆不在乎秦军有多少,他只知道楚军有两个炮团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