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
寡人寝疾,见先王不远矣。诸王子以荆聪而好善、知而懂礼,立以为大子。又以宋玉、鶡冠子、荀子为其傅,以黄歇、昭黍、淖狡为其保,端其品行无见其丑,昭其明德不使其怠。事君者,顺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
漏壶里的水不断滴满,然后又被仆者不断倒空。挨到正午时,楚王终于在长姜的搀扶下出来视朝,王子荆、令尹、左徒等人紧随其后。勉强施礼后,令尹黄歇当众宣读楚王立太子的王命,朝堂顿时一片静寂。待黄歇读完,西侧的并不情愿的官吏士人、东侧无比振奋的大夫封君,真真假假、半心实意,全都高喊‘敬受命’,然后朝会就散了。
与其他人一样,从宣读王命起工尹刀就盯着黄歇,出正朝一直跟着他到大廷,出茅门想过去说话,却见御者季戎把求见的襄成君、寿陵君挡下。他赶忙走快几步,然季戎已驾车离去,车不是驶向令尹府,而是出荆门回封邑。
昨天晚上还在兴致勃勃商量如何如何破坏王子荆之造势,早上还在背咏那些亏光家底的水车价钱,没想到几个时辰后一切玩完。大王立王子荆为太子,日后大王薨落,王子荆即位为王,昭黍这些老公族执掌朝政,自己的工尹之位怕是要做到头了。
工尹刀看着黄歇的车驾消失在郢都荆门,寿郢西南黄歇封邑早就一片混乱——朝臣们知道楚王立熊荆为太子是在正午,春阳宫李妃知道楚王欲立熊荆是在半夜。早上城门一开,李妃的亲侍就把消息传到了令尹封邑。李园向来聪明,聪明必然自得,自得一旦失算就寸心大乱,很快封邑的门客都知道楚王立的是王子荆而非王子悍,然后……
“辛疾先生,你欲何往之?”由封邑进城的路上车驾塞道,御者季戎索性停车于路旁。眼见去者络绎不绝,他忍不住拦住一个认识的门客相问,谁知道这个辛疾先生装作不认识他,坐在车上头也不回的急急而去。
“防齐先生、阴求先生……”都是认识的门客,可这些门客全都不认识他,直到他跳下车拽着其中一个人的车辕。“鲜计先生,主君待君不薄,何止于此乎?”
“我闻大王已立王子荆,不去待何时?”鲜计先生高冠博带,虽非楚人,打扮和楚人无异。
“……”季戎被鲜计先生说的一愣,竟无言以驳。
“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不为孤竹君之嗣,不肯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阳山,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肯行千里而行进取于齐哉?信如尾生,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却齐之强兵哉……”
鲜计先生振振有词,对他喃喃而语,然后命人掰开他的手。季戎不甘心再问:“先生何往之?”
鲜计先生的墨车已经驶过,但他的声音还是顺着风传来:“吾欲去…昭氏之府。”
“告之诸位先生,大王有命:吾仍为楚之令尹也。”黄歇早在车上看到了一切,他当然比季戎淡定,但淡定解决不了问题,还得亮出实质性的东西方能挽回人心。
“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车水马龙,去者塞道,季戎不响不亮的喊了一句,可谁也没有听见。
“大声点!”黄歇见季戎喊得毫无效果,气得想自己亲喊。
“唯。”季戎豁出去了,他站在车驾上,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
这次靠近的门客全都听见了,不幸的事也因此生——‘砰、轰……’,不远处几辆墨车停车过快,居然被追尾了。
看到自己的喊话有效果,季戎赶紧再叫:“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各位先生万勿离去。大王有命:主君仍为楚国令尹,各位先生万勿离去……”
“主君仍为楚国令尹?”一个人问,十个人问,成百上千个人问。黄歇回到封邑,一下车就被门客围住了。这些人当中,有些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有些则在左右相望。
“大王令如此。”黄歇沉声道。“大王曰:‘大子未加冠,仍以我为令尹。’”
“善也。”门客们大松一口气,早上王宫里传出的消息让大家以为春申君完了,所以去者如云,现在好了,主君‘大子加冠前仍为令尹’,不管如何跟着春申君都能再富贵十几年。
吃了定心丸的门客逐渐散去,但还有一些人没有走。急了一上午的李园问道:“大王此言当真?可能是缓兵以诈吗?”
“大谬!大王待主君甚厚,立王子荆心中有愧,何诈有之?”黄歇还没有答话,垂垂老矣的门客虞卿就插言打断了李园,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当’的一声,下裳忽然掉下来一双玉璧,老头子脸有些红,究竟是老江湖,他神色未变,揖道:“主君之赐,不敢忘,日置于怀也。”
然而打脸的是:这话说完,虞卿下裳又掉下来一块金饼,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先生以为大王心中有愧?”怀置玉璧金饼,显然也是要走的,然而黄歇假装没看见,直接问今日事。
“若无愧,何以命主君仍为令尹?”虞卿早年为游说之士,赵孝成王初立,第一次见他就赐黄金百斤,白璧一双,再见聘为赵上卿。大概是有愧于黄歇,他明言道:“大王既立王子荆,主君深夜入宫,王宫皆为环卫内侍,杀主君在瞬息之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