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王子负刍就这么葬在了先王的墓穴里,回到郢都,依然是杀人的消息:早前被抓捕的申雍等人枭首之后弃之于市,妇孺则沦为官奴。景骅、吴申、范增、砺风几个仍然在逃,但这些人只要在楚国境内,总有被抓住的一天。
此前楚国杀人总是数年而决,但这一次熊荆不想这些犯人等到二十多天后的大赦,于是先杀了了事,其罪名并非弑君,而是阴谋乱国。唯一保全了名声的倒是负刍,说他自愿殉葬以侍奉先王,众人阻止不及,其忽而撞墙自尽云云。
贵族和庶民完全是两个世界,当街头市井在议论负刍王子春孝、景骅申雍恶毒之际,贵族们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考虑一个问题:‘除父母妻子,万事皆变’,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变法?那是万万不可的!楚国信义礼乐之邦,怎可行戎狄之法。一百四十多年前的吴起曾蛊惑楚悼王变法,幸好楚悼王薨落,吴起被杀,变法因此终止,但贵族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七十四家贵族被灭族。
眼下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楚国行将变法,一时间郢都暗流涌动。十二月北风愈烈、天气愈寒,平常这时候只会窝在地宫(楚王有地下大殿,贵族百官效之)里烤火听乐的他们,开始各种拜访串联。他们以期能早日得到消息,好以死力劝——与一百四十多年前相比,贵族们的私产更少,更依赖谷禄制,真要变法然后削减贵族谷禄,那有些事情还少要做的。
“子曳以为,大王并非想要变法?”太卜府邸,纪陵君烤了一会儿火仍觉得手脚发凉。这可能因为天气,也有可能是因为时境。
“并非要变秦法。”从年初到年末,观曳看戏一样看着熊荆从默默无闻的王子变作陵前毫不犹豫处决庶兄的大王。威信总是在杀伐中建立的,尤其杀伐之前还有常人所没有的勇武。
“不变秦法那要变何法?”不管变什么法,纪陵君就是不喜欢。“难道天真要绝我楚国?”
“非也。”与每年只领两万石谷禄(大约百金)的纪陵君相比,观曳离权力近得多,最少兄长观季乃是楚国太卜,朝廷重臣。这段时间兄长朝议频频,虽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但从神色上观曳还是能读出很多东西。
“欲灭楚国者,秦国也。大王之言君上何忘?故大王言:国祚不久矣!”观曳颇有些责备。
“秦军败,今又欲与我楚国和?这……”纪陵君身为贵族却不识字,很多东西都是听来的。
“谬矣谬矣!”观曳笑,“秦国与我弭兵乃为灭赵,灭赵自然要灭韩灭魏。魏国乃我楚国之屏障,魏国若亡,我楚国门洞大开,秦国必灭楚。大王曾言,此十数年而已。”
“十数年?”纪陵君愣后表情怪异,满满的疑问。“我弗信。信陵君合纵诸国大败秦人也不过十数年前之事,十数年后楚国要亡?岂有此理!”
“大司马言:赵国已是强弩之末,若秦国频伐之,十年必亡。”观曳道,“赵国亡后,如今之魏国可撑几年?我楚国举全国之兵,亦只能险胜秦军二十四万,秦国若举国伐我,何存?”
观曳说的纪陵君哑口无言,楚军险胜之事他听人说起过。
“君还是请回吧。”观曳再道,“大王之策,皆与大臣商议,非只听赵人大夫所言。我另有一事相告,大王欲以淖狡为令尹、”
“淖狡?”时下盛传大王要以太傅赵人鶡冠子为令尹,纪陵君虽然吃惊淖狡为令尹,可更多的是放心。淖狡也是贵族,他为令尹总不会自己变自己的法吧。
寒风之中,纪陵君带着对淖狡的安心匆匆离去,正寝之内,淖狡这个即将任命的令尹却正在自己变自己的法。
“大王,国债利高,臣以为国债不必假于他人之手,我等公族皆可购之。”淖狡道。
现在正在商议的事情是国债。打战争在熊荆看来就是人(组织),钱(武器物资),以及军官(战略战术)三物。换而言之,就是通过一群有组织的人,用最省事最有效的方法把杀戮投放到某个区域。人,或者说组织是第一位的,戚继光戚大帅建军首先考虑的就是选兵,而依靠京师张居正的支持,他能获得源源不断的金钱,最后才是他军事天才的发挥。
正如组织可以培育一样,金钱也能想办法获取,国债就是其中一种。淖狡这些公族当然可以购买国债,但绝不能不对外发行。看着他和昭黍等人,熊荆笑问:“利高?”
“确实利高。一年利一成五,六七年子钱便多于母钱。”司会石尪除了板着脸就再无其他表情。“国之债与民之债异,其数巨大,到期之日若无法归还,楚国信义无存。大王既欲与秦国弭兵修好,虽要大赦,大府亦能支应。”
“你们的金再多,也本在我楚国,发行国债是要把别国的金借到我楚国来。有句话叫做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今因秦国攻伐,关东商人大多歇业转而以放子母钱为生,金多却无人相借。我楚国若不趁此良机发放国债,更待何时?且不说造船要钱、开煤矿要钱、炼钜铁要钱,晒盐要钱、烧水泥要钱……”
熊荆吐出一连串要钱的项目,这些都要有巨金才能玩得转的大项目,仅靠楚国自身每年七八万金的财政收入,很难在短时间膨胀。
“还有,金币、银币、铜币何时可制好?”钱的问题有四:债券、钱币、银行,以及复式记账法——楚国用的是最原始的流水记账法,这种记账方法无法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