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经是一年最后一天的除夕日了,而大都督府驻要的江陵城上下也即将迎来了义军/太平军控制下的第四个新年。而对于城中稍微年长一些的人而言,也许前半生的变化和冲击,都赶不上这却是仿若隔世数年间的经历还要多。
原本曲张如蛛网而房屋层叠梯次的坊曲街巷,被四通八达横纵交错贯穿全城的八马并行长街,与路旁清粼粼成荫的植道树与小河渠所取而代之。
而但凡是沿街的位置,那些早已经不合时宜的高低坊墙都已经被拆除殆尽,而只留下原地翻修和重建起来的一片片的三四层小楼;然后又被来自五湖四海的工匠、行商和坐户,给填充得满满的。
他们往往在楼下开店和招揽营生,在楼上居住和贮存货物,然后还有个小小种植花木和活动身体的内院,通过偏门和曲径通幽的别巷,与大街上完全联系起来。
这种前楼后院被称为“牌院”的建筑形制,已然成为了如今江陵城中四处可见的主流风貌了。而在众多外沿“牌院”所包围起来的内里,才多少依稀保留了昔日坊曲中的传统形貌和原来的住户。
而唯有通过临街“牌院”之间的整齐巷口和设置的巡禁铺所,才可以深入抵到内里一片片大小不等民家聚居区域;这里同样有一个规模不等的坊间小市,环绕着各种职业门类的手艺人和铺子,就仿若是个浓缩的微型城坊一般。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沿街的牌院,还是内里的民家片区,都已经随着新春佳节的浓重气氛,而变得喧闹与沸扬起来了。
家家户户已经在门梁下挂上了不同性质的雕版桃符,竖起了竹竿挑着绢帛或是纸张剪成,小旗或是瑞兽造型的“幡子”。又在门外路边摆出了碳火陶盆,投入成串晒干透的竹节,而争相恐后在烟火缭绕的弥散气息中,发出清脆或是沉闷的荜拨爆响声来。
大多数人家老老少少的也都换上了新行头,置办上平日所舍不得的物件,来祭祖兼做自用。而城下哪怕是最贫穷的人家,也可凭借登籍在册的户口,领到一身格外耐脏耐磨的粗布褂子和旧鞋帽,权作是迎春迎新的福泽了。
于是这一刻,他们也能洗干净平日里灰头土脸的模样,摸着好好吃了顿饱饭的肚皮,打着反酸的嗝儿,舔着嘴角留下的菜羹痕迹,而领着家里同样欢喜不已的老老少少,加入到这除夕日的游街和观览中了。
随着通通擂响的通街大鼓和夹杂着磐罄锣钵的声响,却是在城坊中开始驱傩游街了。只见一片亦步亦趋的摧拉弹奏声乐中,这些穿着彩衣的男女老少构成的人群,从占卜得吉兆的外郭南门楼出发,而在十横八纵的主街上巡走起来。
领头的一队身披五彩羽衣的男女,带着代表“傩翁”、“傩母”的黑色面具,长袖宽衣的做招摇舞动;以声调慢扬的咒禁歌子,表示他们正在收聚着所过之处的邪祟和晦气。
身后又跟着百八十个带着孩儿面具而身穿红黑衣胯的“护僮侲子”,蹦蹦跳跳的且歌且舞,则是在赞颂着上古禹王、舜帝等先圣,斩平妖邪,治乱人世的事迹与伟业。
又有许多戴各种鬼怪面具的男女亦步亦趋其后,许多人手中还端持着各色乐器边走边跳边吹拉弹唱着;每当前端的“护僮侲子”唱完一节赞颂先圣事迹的歌子,他们就会齐声发出参差不齐的啸声来,代表就此被打败和镇服的意味。
最后,还有许多干脆就是凑热闹起哄的普通百姓,他们兴高采烈的大声喧哗和叫喊着;而将沿街人家给惊动着连忙跑出门来候着。
只见他们朝着扮演邪祟、妖魔的人群,仰头丢过去一把把代表驱邪避祟的杂色豆子,喊上一声“太岁横挡”“瘟邪辟易”之类辟邪话,这才戴上买来的“雒面”,欢天喜地加入到他们的人流中去。
而在越发深入城区的一些殷富人家里,却是在大白日里就早早点起了院子里的“庭燎”(火堆)。依照江陵的地方风俗,它有着照明、烧爆竹、取暖、烧旧物、增添喜庆气氛等多种作用。
富贵人家这堆大火要烧整整一夜甚至几天几夜不灭,还往火堆里丢香料,弄得整个宅院异香缭绕。更有甚者选个庭院中的高地之所,在山坡上横堆木柴立起庞大的火塔助兴,然后召集妻妾奴婢彻夜载歌载舞以为炫富。
然而除此之外最为热闹的场所,则是在江陵城中通过各种贡献和方式,所特许保留下来的约摸大小十一所寺庙和道观之中。因为在这时候无论僧道都会大开方便之门,而令百姓纷纷入寺听“俗讲”和观览场所。
俗讲,便是高僧大德坐台或是居于坛城,以通俗的讲唱形式,吸引士庶,传播佛经奥义的一种方式。然后令诸多信众和听者,在大德们吟哦的经声中,感受到九天佛国的无上美好,惊叹行善积德的诸多神迹。
因此在这些公众场所的四下里,早就树立满了供养菩萨兼带祈福、还愿的彩绣经文、造像“幡子”。然后又有许多闻风而来的摊贩、商家和游艺之人,在寺院附近造就了一个个热闹之极的“庙集”“观集”。
而一些寺庙还会专门请来器乐、歌舞班子终日演出,或又是傀儡戏和皮影戏的艺人,表现一些经变、本生之故事来作为烘托气氛和聚附人流的手段。
但是,今年这些从除夕日前两天就开始的传统游乐场所,却是不免被另一个新鲜事物所抢占风头去。乃是在牙城与内城之间布置一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