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墓志与地上的墓碑完全不同,墓碑是给活人看的,而墓志则是写给墓主人和阴司看的。
正如“大唐故息王墓志之銘”的墓志,上面仅仅写了李建成的名讳、谥号、死亡时间、下葬时间和地点,总共只有五十五字,简短到令人咋舌。
唐太宗李世民可以在史书上大做文章,却对其墓志铭极为忌惮。墓志上本应记载的生平、功绩、评价,宁可不写,也不敢教人在内容上编造一二。
由此可见,古人敬畏鬼神之心远远超过了后世之人的想象。
或许史书可以被统治阶层销毁和纂改,但作为私人撰述的墓志,上面的内容却往往都是真实的历史资料。
李曜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历史的真相,麻利地搬开了墓志铭的石盖,但当墓志的首列文字映入眼帘时,李曜却为之一愣。
“大唐故平阳昭公主墓志铭并序,侍中欧阳询奉勅撰。”
李曜完全没有料到,志文的作者居然是古代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
从南北朝到隋朝,再到唐朝武德年间的其他墓志,都是沿袭古制不署作者姓名,但到了唐代,请书法家撰写墓志却渐渐成了一种风尚,有的名家价码高达千金一字,更有甚者竟然到了“造其门如市,至有喧竞构致,不由丧家”的地步,而墓主的家人和后代还把这事当作了墓主及整个家族的荣耀。
现在看来,这种事儿极有可能就是欧阳询开的先河,只不过从那醒目的“奉勅”二字上不难看出,身为皇帝的李渊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隋末大乱时,欧阳询先是被弑杀隋炀帝的宇文化及当作隋朝属臣掳持出走,后来又给夏王窦建德当了近两年的太常卿,再后来李世民在虎牢关击败了窦建德,欧阳询亦因此成了俘虏,可他非但没事,反而在不久之后就被李渊破格授予侍中一职。
而那李渊颁下敕令让这名进入宰相之列的大书法家为自己的嫡女写墓志,并让其打破古制署下大名,可见他对平阳昭公主的宠爱,在这个时代已经达到了惊世骇俗的程度!至于再不顾太常寺的奏议而史无前例的用军礼下葬爱女,就更不足为怪了。
讶然片刻之后,李曜收敛心神,赶紧把心思放在了平阳昭公主的墓志内容上。
“公主讳兆月,字天琚,号明真,今上之第三女,东宫之同母妹,母曰穆皇后。武德六年二月乙卯,公主薨於长安崇仁里第,春秋廿七……”
隋唐之后,墓志的内容逐渐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文体,动辄就是洋洋洒洒数千字,充满了各种华丽而奇特的辞藻,如果后世之人没有一定的古文功底,怕是很快就会看得头晕脑胀。
相较而言,欧阳询撰写的平阳昭公主墓志已经算是非常简练了,开篇直入主题,不过让李曜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身为老李家唯一嫡女的平阳公主居然出过家,要知道隋唐时期不是正式出家入道的人是不会有道号的。
再往后面的内容看去,李曜发现这些果然是平阳公主云英未嫁之前的经历,像她这样的高门女子,即使是入道为女冠,也依旧避不过婚姻之事。
平阳昭公主的墓志通篇不过两千余字,李曜很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眉头不由拧得越来越紧,她发现史书中记载的相关事迹和墓志中叙述的部分内容相差无几,不过这也不代表史书的记载就没有问题,看完墓志之后,她反而觉得问题实在太大了!
根据墓志中记载,李渊称帝后不久,平阳公主怀孕,娘子军转交给柴绍统领,之后柴绍立马就参加了由李世民、刘文静指挥的高墌之战,结果唐军被西秦军打得大败,折损过半。虽然柴绍保住了娘子军的大半人马,但麾下的重要将领向善志却因担任殿后任务而阵亡,再后来的浅水原之战,另一位随平阳公主起兵的胡人将领何潘仁违命杀降,柴绍表奏唐皇李渊,请求从轻发落,但何潘仁仍被褫夺官爵贬为庶民。平阳公主念及向善志、何潘仁当年开国之功,生前经常对向、何两家给予帮助。
相对志文中关于平阳公主关中起兵的事迹跟史书同样简化的叙述,作者欧阳询倒是不惜篇幅称颂平阳公主平时的德行表现。李曜觉得这些事在史书上没有记载实属正常,毕竟墓志与史书的叙述方式和重点是不一样的,而且平阳公主在此期间确实没有参与什么重大事件。
但是,接下来的事件就与官史的记载大相径庭了。
武德二年夏,平阳公主生下长子柴哲威。这时,刘武周带领突厥人马,不断进犯大唐龙兴之地并州。平阳公主为刘武周入寇之事忧心,不顾自己还在“月内”期间就主动请缨前去救援,李渊自是不许,下诏命平阳公主旧部李仲文带兵支援并州。
不久之后,唐军惨败于雀鼠谷,河东告急,平阳公主再次向李渊请缨,尚书右仆射裴寂也自荐同去,李渊任命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负责讨伐刘武周事宜,但李渊出于爱护,还是将平阳公主留在了长安。此后的数月间,唐军连战连败,晋阳、晋州、浍州等重镇相继失守,刘武周兵锋直指关中门户潼关,大唐朝野为之震动。
李渊命秦王李世民领军征讨刘武周,李世民屯兵于柏壁,与宋金刚相持不下。此时,平阳公主见战事陷入僵局,第三次请缨,李渊终于应允,下诏以平阳公主为并州道行军总管,西河公张纶为副总管,征召关中的娘子军旧部驰援河东。不久之后,平阳公主在浩州城南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