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暗得很早,黄昏初至,天地之间已呈一片灰沉。
定襄城西,仪仗林立,旌旗猎猎,上千名铜盔银甲的卫士分立城门大道两侧,一列手持复古金戈,一列手持丈八钢戟,排场看着颇为盛大,与帝王出迎凯旋归来的统帅几无二致,只不过他们身后城池的模样着实不怎么相衬,高仅两丈的夯土城墙显然缺乏修缮,墙面上的破损之处清晰可见,甚至有的裂痕里还长着枯草,看起来极为凋敝。
门前一辆马车的华盖下面跪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老妇人身姿端庄,气质温婉,虽然两鬓如霜,但那姣好的五官,仍然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痕迹,男孩则坐在老妇人的身侧,头戴九旒冕冠,穿着一身杏黄龙袍,乃是隋炀帝的遗孀萧氏与她的嫡孙杨政道,而在马车后面歪歪斜斜地站着身着隋制品色袍服的文武百官,各个缩脖抄手,在冰寒刺骨的朔风中瑟瑟发抖。
过不多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响,日落方向出现大队人马,但他们没有直接奔向定襄城,而是驱马向四方散开,显见都是负责警戒的开路先锋。
萧氏撩帘远眺,一面象征东突厥可汗身份的金sè_láng头大纛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萧氏再定睛望去,打量了好一会儿,并未瞧见颉利可汗往日乘坐的那顶巨型毡车,萧氏无声地叹了口气,与孙儿杨政道不约而同地下车做好了迎接姿态。
“祖母,我冷……”杨政道悄悄地拽了拽萧氏的衣襟。
萧氏微微弯下身子,伸手紧了紧孙儿脖颈间的狐皮领子,语重心长地道:“可汗就快到了,愍儿坚持一下,莫要失了分寸。”
杨政道听了祖母的话,不由面色微微一黯,点了点头:“孙儿晓得。”
杨政道是隋炀帝次子齐王杨暕的遗腹子,自出生之日起,便过着身不由己的流亡生活,武德二年,杨政道和萧氏一起落入窦建德之手,次年在义成公主的推动下,处罗可汗从窦建德手中接走了杨政道、萧氏,随后在定襄设置百官,将汗国境内的汉人交由杨政道统辖。
从表面上看,前突厥可汗此举保住了杨隋正朔,但其真实目的只是为了维持东突厥的强势地位,扶植一个阻滞中原王朝大一统进程的傀儡,否则杨政道的名号就不只是“隋王”,而是大隋王朝的皇帝了。
如此又过了好一阵工夫,颉利可汗与义成公主终于来到了城门前,萧氏和杨政道率领百官急忙上前见礼:“参见可汗!”
“免礼吧。”
颉利可汗随意地朝萧氏虚扶一下,便翻身下马,牵着义成公主的手,径自登上原本属于隋王的车驾,然后领着一众突厥贵族和胡汉侍臣浩浩荡荡地涌进了城门。
萧氏搂紧孙儿,静静地站在城门旁边,待烟尘散尽,这才惆怅地叹息一声,在文武百官和卫士们的簇拥下,神色颓然地返回了城中。
颉利可汗甫一步入隋宫,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颉利可汗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连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不由渐渐放松下来。
定襄城地处碛北高原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区域,周边丘陵极多,城东、城西、城南三个方向的地形皆不适合骑行作战,但这些天饱受唐军折腾的颉利可汗一想到来时经过的数十里平坦地带,心中就觉不够踏实,所以他又强令充当先锋的执失部在定襄城西广布侦骑,以防唐军突然来犯。
对颉利可汗来说,当前这一场雪可谓长生天的馈赠,当真是来得太及时了,在他看来,一旦地面形成积雪,唐军别说攻袭城池,只怕行军都是难如登天。
定襄一带昼夜温差极大,夜间滴水成冰,颉利可汗想起执失思力接令时满面死灰的样子,忙向左右吩咐道:“传令执失部,撤回城外的游骑,诸部皆可入城扎帐。”
跟在颉利可汗身后的阿史那思摩不由皱了皱眉头,上前问道:“可汗,此举会不会有些托大呢?”
颉利可汗自信满满地笑了笑,答道:“唐军以步卒为主,又遇雪天,脚程根本快不起来,更何况汉人用兵讲究‘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以我突厥诸部十数万之众,除非他们能快速集结大量骑兵赶在我们入城前发动袭击,否则绝无可能攻城。”
阿史那思摩听了依旧眉头不展,他认为唐军六路将帅皆是极善用奇之辈,绝不能以常理揣度这些对手,于是建议颉利可汗在城外保留一些人马,颉利可汗不耐烦地道:“这一路行来,诸部早已疲乏至极,莫非你还觉得突厥儿郎们的士气不够低迷么?”
“可汗……”
最近已经失宠的汉臣赵德言也想上来进言,却被颉利可汗出言打断:“好啦,今晚本汗打算在殿中设宴,还请诸位吃饱喝足之后,早些歇息,毕竟恢复好体力,才可与唐军一较高下。”
言罢,颉利可汗已经迈入了隋宫主殿的大门。
赵德言苦笑一下,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颉利可汗走了进去,而阿史那思摩犹自不放心,当即转身离开隋宫,带领心腹人马出城,朝着城南恶阳岭上的山寨直奔而去。
……
……
当颉利可汗喧宾夺主,在隋宫胡吃海塞之时,一队唐军精骑正沿着冰封的河道冒雪前行,一员年轻将领顶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持一盏特制的气死风灯为袍泽们开路。
月黑风高,大雪弥漫,冰面上能见度很低,但并未给年轻将领造成太大影响,他轻车熟路地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