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随着退朝的奏乐声响起,持续了大半天的朔日朝会终于结束了。
烈日高悬,天气炎热非常。
李世民沿着大兴殿的台阶,艰难地缓步而下。
阳光烘烤着身躯,让李世民汗如泉涌,很快便将大科绫罗的紫色朝服打湿了一片,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无比冰凉。
对于李世民而言,今天可谓是经历了一场有生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
一个月前,李渊曾对他说:“你为大唐削平海内,立有巨功,可你大哥建成身为嫡长,乃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本朝自创立至今,他不仅要主持北方防务,而且还兼顾辅理国政,无论军事,还是政事,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其贤名亦是天下皆知,而如今,为父看你们兄弟似难相容,同处京师,必有纷竞,为父对此考虑已久,欲效仿汉梁孝王之例,将你派往洛阳,主持陕东诸州,不知你可愿意?”
李世民当然愿意!他无时不刻地想回到洛阳,都快想得抓狂了。
怎知李世民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出发之时,老皇帝又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主意,突然下诏命令他不得离开长安。
李世民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未能得偿所愿,必是他的两个好兄弟从中作梗的结果。
然而,更让他糟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朝廷近日得报,突厥郁射设阿史那摸末领数万骑围攻乌城,意图率其部落入居盐州。
只要是对突厥内部情况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郁射设是处罗可汗的嫡长子,因为受到义成公主的设计,让他的三叔阿史那咄苾夺去了可汗的宝座,而郁射设此次犯境,其他突厥诸部俱都按兵不动,说明这极有可能是他因为自己与颉利可汗的矛盾难以调和,而另起炉灶,私自发起的一次军事行动。
至于地处五原附近的乌城,本来就是灵州都督府下辖的军事重镇,内有数千久经战阵的边军悍卒,外有灵州道行军总管李靖和任城王李道宗两大名将统领的数万将士,面对这样一支突厥孤军,应付起来绝对绰绰有余。
谁曾想,在今天的朝会上,在太子李建成借此趁机举荐李元吉督军北征,而李渊竟然立刻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且还准许李元吉检选秦王府将士,以增强出征军队的实力。
紧接着,李渊连下几道诏令,将房玄龄、杜如晦等秦王府幕僚一一外放到地方为官,只给李世民的身边保留一个长孙无忌来佐理王府事务。
到得如今,恐怕满朝公卿都已明白:皇帝显然想要快刀斩乱麻,一鼓作气瓦解秦王的势力。
李世民心怀愤懑地回到宏义宫,挥退左右之后,突然一拂衣袖,将一条桌案上的事物全部扫得飞了起来,随即又劈劈啪啦地砸烂了房间里所有的珍贵古陶。
偌大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秦王妃长孙氏闻讯急急赶来,见李世民发这般大的火气,便上前柔声问道:“二郎,今日朝参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么?”
李世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制压下心中的怒火,幽幽地说道:“终于要来了。”
秦王妃心中一紧,忙追问道:“甚么来了?”
李世民胸腔又剧烈起伏了几下:“一道诏书,你我都最不愿接到的诏书。”
秦王妃脸色微变:“诏书?”
李世民惨然一笑:“或许过不得几日,父亲就要下旨废黜我这个秦王了。”
夫妇二人正说着,长孙无忌快步走进了房间,未顾得上行礼,便急急地开口说道:“大王,不好了,据内线来报,说是散朝之后,太子和齐王立刻派人给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秦叔宝四人送去了大量的金银财帛,以现在的局势,我担心他们会就此背叛大王!”
秦王妃秀眉微微一蹙,接口道:“妾身认为四位将军随二郎出生入死多年,皆是难得的忠义之士,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点财利,就丧失自己的气节,所以二郎无须担心他们会改换门庭。”
“观音婢说的没错。”
李世民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一拳捶在房柱上,恨声说道:“只不过,我那两个兄弟,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
……
夕阳斜下,凉风渐起,一辆牛车缓缓地停在了狭窄的巷道深处,罗仁俊跳下车,随手掀开车帘儿,李曜从车厢里迈步走了出来,抬眼便看到两扇古旧的大铜门。
“十五郎,就是这个地方?”
“是的,贵主。”
即使是最繁华的都市,也不可能没有穷人。
经过数十年的变迁,唐长安城形成了“东尊西富,南贫北贵”的格局。
而此地,便是位于长安城南的通善坊,四周皆是一片低矮残破的屋舍,唯独李曜面前这座粉墙黑瓦的院落,显得气派非常与众不同。
罗仁俊走到门前,抓起门环,敲得砰砰作响。
很快,院门后方便传来了一阵脚步,紧接着“哐当”一声,大门徐徐打开,走出两个腰间挎刀的魁梧大汉,似乎都认得罗仁俊,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齐齐定在了女扮男装的李曜身上,见她五官精致,清秀异常,眉宇间却英气逼人,头戴折上巾,身穿一袭圆领袍,虽然打扮朴素,身材纤细,却自有一种令人感到心惊的气势,其中一人打量片刻,只觉不敢怠慢,恭谨地拱了拱手,问道:“这位郎君,看着挺面生呀,却不知郎君是何方人氏,如何称呼?”
李曜睨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道:“我姓李,行三,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