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利设半卧在一辆八匹健马拉着的毡车内,面颊白中透青,胸腔就像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今天阳光不太强烈,算不得一个好天气,可步利设呼吸实在不顺畅,唐军的重弩不仅在他的肩胸部肌群开一个杯口大的洞,还伤到了他的左肺上叶,侍从只能掀开帐帘给他透气,冷风嗖嗖地灌进车帐里,迅速吹散了里面令人发闷发呕的药味和骚味儿。
“咳咳咳~~~”
步利设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把裹在身上的兽皮紧了紧,冷声问向伺候在侧的长子安屯:“袭击者的来头和行踪查明了么?”
“暂时还没有。”
安屯摇了摇头:“最近老天总是跟我们作对,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雪,地上的马蹄印很难长久保留,让我们很难探查这些蒙面贼人的去向。”
起初安屯得知勿乞的补给队伍遇到劫掠,便认为是唐军所为,可是他亲眼看到袭击者的模样之后,对自己的判断又产生了动摇。
因为袭击者骑的是吐谷浑所产的河湟马,披挂的是突厥人和铁勒人的盔甲,穿的是草原部落常见样式的御寒袍靴,用的兵器虽然精良,却是五花八门,又没有旗帜和标识,让人很难辨出属于哪一阵营,所以安屯小少主最后认定他们是一股人员组成复杂的悍贼。
步利设扭头看向儿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无能!全是无能之辈!两万多名控弦之士竟连几只蟊贼都奈何不得,只需拿下一个俘虏,就甚么都清楚了,难不成你们连一人都抓不到?”
“阿塔息怒,可莫要坏了伤口。”
安屯羞惭地垂首劝道:“贼人依仗山岭隐匿行迹,而眼下我们已远离那片大山,仅需再走一日路程,便可牧马南山,还请阿塔放心,孩儿刚加派了许多人手,在大军附近方圆十数里的范围内,遍布侦骑游哨,勇士们各个衣不解甲,箭不松弦,未有一人松懈,若是贼人再敢前来挑衅,定叫他们有来无……”
“回”字还没出口,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骨哨声,安屯立刻冲出帐外,几步跨上战马,旋即接过侍从递来的铁槊,狠挥一鞭,一面奔向示警声音响起的方位,一面扯开他正处于变声期的嗓子疾吼:“随我杀贼!杀贼!”
在安屯的视野尽头,一群数量不明的黑点朝他们的行军队伍急速驰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点渐渐清晰起来,当先一骑,头戴面甲,身披重铠,乘一青海骢,手中强弓不断射杀逃逸中的突厥游骑,而紧跟其后的蒙面骑手整齐地排列成了一个标准的雁形阵,正是李曜和她率领的右骁卫豹骑。
战马疾驰之下,双方不过片刻便交上了锋。
“咻——!”
李曜张弓搭箭,朝迎面而来的敌人射出了一支鸣镝。
“嗖嗖嗖~~~!”
紧接着,豹骑们齐齐举弓,弓弦连声响动,羽箭铺天盖地朝突厥骑兵飞去,中箭者立时落了一地。
因为天气潮湿,突厥人又为了保持备战状态,弓弦几乎没有松过,以致影响了弓身弹性,降低了弓箭的射程,因而李曜一方轻松抢占了先手。
突厥人自幼生长在马背上,骑射功夫绝不是白给的,立刻拉弓还以颜色,可惜弓弦打了折扣,箭矢无力穿透人马护甲,分明射中了目标,对方却依旧稳稳坐于鞍上。
“驾!”
一轮对射刚刚结束,李曜突然一拨马头,紧随其后的八百豹骑俱都跟着划了一个大弧线,未等两方人马相交,他们已转了半个圈,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退去。
安屯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大喝一声:“追!”
河湟马腿长跨步大,速度比短腿的突厥马快上许多,最适合执行中短途的突袭,即便是安屯所骑乘的高原一等良骏“贺兰骠”也只跑出了十来里,就再望不到李曜等人的身影。
最近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狼山部的骑兵们简直再熟悉不过。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往日。
当安屯正准备带着人马返回父亲身边之时,一支军队突然挡住了他的归路,为首一杆“祁”字大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旗下是一员年轻的女将,穿一副凹凸有致的赤色盔甲,骑一匹雄骏的枣红马,手持一杆红缨枪,立于雪地之上,有如一团红艳艳的烈火般引人注目。
这女将眼神坚毅,一双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隐隐透出一股傲气,而安屯看清她的长相,却感到有些失望。
因为她并不是少年心目中那个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明昭公主,而是祁黛双,正大光明现身的焉支州刺史祁黛双。
安屯年纪虽小,可打仗的本领还是会得不少,他只扫一眼,便大致判断出对方人马约有三千之数,刚好与他现在麾下的兵力相差无几,当即槊指“祁”字旗:“迎敌!”
祁黛双遥望那个气势汹汹地率军扑来的突厥少年,不禁想起李曜对她开过的玩笑:“如果你连狼崽都不能应付,不如直接让位于你的未婚夫,如此一来,你可以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正常女子,梁长史也好大展宏图,端的两全其美,哈哈哈哈……”
正常女子?
自己还能正常个鬼啊!
祁黛双暗暗叹息了一声,随即举起已故母亲传给她的长枪,扬声道:“安屯那小子归我,谁也不许动他!”
音落,祁黛双已拍马直冲安屯奔去。
转眼间,两方人马便撞成一团。
安屯看到祁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