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志清一案的结局令人唏嘘,秦林查明案情就到了后半夜,离开勾栏院时冯璞、李如松这一文一武降阶恭送,态度与之前相比,不知热情了多少。
冯璞是地方官,秦林破了案拍拍屁股就走,他还得留下来处理一些首尾,毕竟死的是位国子监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上上下下都要交代清楚。
明月西沉,星河璀璨,李如松背负双手,抬头看着天空一声长叹,本来请了京师清流言官中的几位翘楚,巴望他们替自己剖白心迹,洗去父子并居重镇的猜忌,谁知道闹出这么场风波,一番苦心可算付诸流水了,而且顾宪成、江东之等人含愤而走,恐怕今后……
冯璞见状暗笑,他是文官顺天府尹,李家在辽东有多少军功、李如松官运如何,本来不关他的事,但今天秦林破案破得爽快,冯府尹心情很好,乐得在李如松跟前做个顺水人情,拱拱手笑道:“李将军何以喟然长叹,本官心中似有所感,有句话不知将军愿不愿听?”
李如松神色一肃:“愿冯先生教我。”
冯璞抚着颔下三绺长须,笑容莞尔:“李将军,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啊。秦督主长袖善舞,在京师登高一呼、便有群峰回响,你那位徐老师与秦督主相善,放着现成的门路不走,在这里长吁短叹,却不是现钟不打倒去炼铜?”
冯璞说罢就走,并不理会李如松,我点到即止、你好自为之,他顺天府尹正三品文官,既不是李家的录事参军,也不是秦林的幕府记事,没必要牵涉太深。
李如松一怔,李家父子战功赫赫,也曾提着脑袋浴血厮杀,也曾歌儿舞女千金挥洒。反正大明朝文贵武贱一百多年了,要向文官们低头还看得开些,要对同为武臣的秦林服气,而且对方还是个年纪远不如自己的年轻人,他就有点儿不太乐意。
“难道、难道真要应了那句话?”李如松苦笑,最后一声长叹,用力跺了跺脚。
第二天,草帽胡同秦督主府邸。主人所居的卧室,秦林轻手轻脚的起床,回头看看徐辛夷仍在酣睡之中,红扑扑的脸蛋儿挂着甜笑,一副憨态可掬的俏模样,秦林忍不住又俯下身,在丰润的唇瓣上轻轻一吻。
这个时候,身怀六甲的张紫萱在后院散步,青黛早早的去了女医馆坐堂问诊。秦林径直走到花厅上用早饭,就看见徐文长等在那里。
各色点心摆上来,秦林招呼徐文长一块吃。又笑道:“老头子,你说今天上午第一个来拜的是谁?”
“李如松那浑小子!”徐文长嘿嘿的笑,山羊胡子一翘一翘。
秦林将一块蟹黄烧卖送进口中,含含糊糊的道:“他就是你前些天提到,准备引荐给我的人?”
呃,徐文长摇摇头:“非也非也!张夫人家学渊源,有那位江陵相公一半的本事,就远胜过老头子我啦,不过毕竟女子之身。很多事情不便出面,所以我这一去,秦督主这里就差了个迎来送往、料理文事的幕府清客,李如松是个沙场上斩将夺旗的武将,可做不来这些事情……其实那人是我同族一位晚辈。算日头差不多就快到了吧。”
正说话呢,守门的亲兵就来通传。
来了!徐文长和秦林对视一眼,一老一少都咧着嘴嘿嘿奸笑。
谁知道这次他们俩都猜错了,来的不是李如松,而是之前从来没见过面的新建伯王承勋。
“原来是我这位世兄!”徐文长哑然失笑。与秦林分说清楚。
心学大儒王阳明因平宁王之乱,获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但他死后因朝廷倾轧,爵位遭到剥夺,直到三十八年之后的隆庆年间,才由儿子王正亿继承了爵位,万历五年王正亿过世,其子王承勋袭爵。
这位王承勋是王阳明的嫡长孙,论起来正是徐文长的世兄弟。
“既是阳明先生嫡长孙,怎么没听你们提及?”秦林诧异,王阳明有长孙,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的却是赵锦,有些不大对头。
徐文长苦笑着摇摇头:“昨天来了的,混在队伍里面,秦督主没注意罢了。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阳明先生丰功伟绩,这才三代就泯然众人啦,端的如何,秦督主一见便知。”
秦林和徐文长迎到照壁底下,新建伯王承勋便由两名仆人打扮的亲兵领着过来了,但见这位伯爷年纪三十多岁,两条眉毛又浓又黑,留着两撇八字胡,相貌倒也不差,就是眼皮有些浮肿,穿件白泽补服的官袍,腰间挂柄宝刀,手里拿着折扇,看上去文不文、武不武。
四条眉毛陆小凤?秦林哑然失笑,想起昨天在送阳明先生神位入孔庙的人群中,确实有这位老兄,但当时没几个人搭理他,所以也没有引起注意,想不到竟是王阳明的孙子,当今的新建伯。
王承勋看见秦林,老远就把折扇插在脖领子后边,一溜小跑着过来,开始是想按武官抱拳行礼,刚做了个姿势,想想可能觉得不大妥当,又换成文官的长揖到地,结果插在后颈窝的折扇顺势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秦林脚边。
“小伯王、王、王承勋,见过秦督主,徐世兄,”王承勋闹了个手忙脚乱,脑袋上热汗直冒。
徐文长眉头大皱,太老师何等人物,传到第三代就这般上不得台盘,真叫人情何以堪。
秦林倒是很谦和的对答,还替王承勋捡起扇子塞回他手中:“世兄,不必着急,有话慢慢说,来来来,咱们先进去坐下,喝碗莲子羹再说,秋老虎还热